哥哥上週六日才回台北一趟,參加學姊的告別式,乳癌,九年。
他約我週六晚和他朋友一起唱歌,我想著當天要工作,
晚上想早點回家休息,沒能答應他;
週日他要回高雄,有想著該載他去搭車,
卻私心地想去游泳,沒能載他一程。
他這次回家變得好帥氣,不但變得很fit、精神很好,
穿著時髦,還變了一個年輕帥氣的髮型,
更一直賴著媽媽撒嬌,用iPhone把媽媽說的話通通錄下來。
哥哥目前在補習班當老師,有時會協助接送學生到班上課,
班裡近來請了一位專任司機,原本已經不用哥哥額外奔波,
9/6星期一,新來的司機辭職前的最後一個工作天,
臨時請哥哥再跑一趟,從高雄岡山到彌陀去接一位學生。
車禍發生約莫在七點之前,
在阿公店路三段的一個轉彎地帶連續撞斷兩塊路邊護墩後翻覆,
連人帶車滾了31公尺到對向車道最後卡在護墩沒掉入河裡。
由於那是一段漆黑又人煙罕至的道路,車禍後直到七點多才有路人報案,
哥哥左胸腔肋骨全斷、顱部頭骨錯位,大量失血,不知為何人倒在車外,
車禍處理小組先送岡山地區小醫院,後八點多因設備不足,轉送高醫急救。
他的老婆約莫九點多才接獲通知,台北家人近十點才被通知,
於是我跟媽媽整理簡單行囊便連夜搭夜車趕至高醫。
哥哥失血的量實在太大,一桶一桶的血往外倒,昏迷指數聽說約莫9,
急救先做胸腔止血,然後做腦內栓塞止血,
止血動作從晚間九點多到凌晨四五點多才告一個段落,送加護病房。
哥哥的雇主以及他教會的弟兄姊妹們當時都陪伴在身邊安慰及禱告,
轉入加護病房後,我跟媽媽還有大嫂就在家屬休息區的小房間暫時住下來,
心卻一直無法安穩,無法成眠。
週二早晨哥哥右胸腔及小腦顱內又透過口鼻大量出血,加護病房緊急止血,
我們在午間探視時不斷地呼喊哥哥,希望他能聽見我們,努力奮戰。
有位道青建議我們去出事現場收魂,將魂魄招回來;
但當時連案發地點位於何處都沒有人跟我們說明,
(大嫂沒問案發第一時間趕往現場的同事),這事變得有些棘手,
加上哥哥嫂嫂信奉的是基督教,又怕這種事會犯到人家的忌諱。
後來是問了住岡山的朋友及家人,查到處理警員及地點,
才匆忙攔車前往車程約一小時的岡山。
計程車司機路不孰,又太自信,不肯聽我們的質疑,還問錯人,
一整個走錯路,載我們到阿公店水庫,
當時是下午三點多,媽媽接到大嫂電話,
說哥哥血壓極低、瞳孔無反應,昏迷指數降到3。
我們怕錯過他最後一面,匆匆原車趕回高醫。
當時哥哥的斷層掃瞄結果已是腦幹缺氧變黑,
院方要我們決定是否要進行腦部手術,將淤血清除。
我打了電話給哥哥幾個國防醫學院的同學,
同學們派了在高雄802開刀房的李醫師過來了解情況。
雖然科學上證據顯示哥哥已是植物人的狀態,
而且當時血壓過低,凝血功能不function,
可能一搬上開刀床或是一麻醉就過去;
也有可能,開刀後存活,但終生癱瘓或是只有兩三歲的智力;
但是私心,沒有同學願意放棄他,家人也是。
那是我們最難熬的一個多小時,我們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我哭到後來缺氧,然後當晚開始發燒。
總之最後家屬達成共識,要求開刀,醫院便進行開刀前的會診,
會診的結果,醫院建議不開刀。
哥哥的腦幹缺氧是因為碎裂的頭骨阻礙血液及氧氣,
依照片子來看,已經是腦死的狀態,情況非常不樂觀。
我在哥哥床邊忍不住哭了出來,看見哥哥眼角流出了淚水,
護士說,因為哥哥眼部受傷,可能是剛好水份被擠壓出來,
哥哥的同學李醫師則跟我說,哥哥是有聽覺的,哥哥還聽得到我;
後來媽媽聽到便叫我不能在哥哥面前哭,如果太傷心,怕他會放不下。
儘管護士這麼說,我每回進去跟哥哥說話,
卻都會剛好看見哥哥的眼角流出水來。
哥哥啊~ 你最疼妹妹了,小時候不但會為我添衣,
還會帶我聽爸爸生前留下的錄音帶,你總是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說要保護我,
因為爸爸早逝,你從三歲起,就過於早孰地覺得媽媽跟妹妹是你的責任。
三歲多的你還曾經拿了阿公的私房錢,學大人燒紙錢說要給爸爸用。。。
醫生在9/10週五晚間八點五十分宣布哥哥死亡之後,
院方便進行拔管跟整理的動作,
哥哥教會的弟兄姊妹們也在第一時間內趕到,給我們三個支持。
媽媽在大家為哥哥禱告時傷心欲絕突然昏倒,
教會的兩個弟兄又拉又抱地趕緊將媽媽扶上輪椅送回加護病房家屬休息區施行緊急按摩,
過了一會,媽媽睜開眼,神情恍惚地看著我問:你哥哥哩?你哥哥在哪裡?
我不確定媽媽是不是突然失智還是怎麼的,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知道哭。
媽媽則掙扎著要起來,說要去找哥哥。
後來是哥哥教會的弟兄,一直陪伴我們的放射科李醫師,
跟媽媽說我們要學一首歌,等一下要唱給哥哥聽,
媽媽才湧著淚水虛弱地點頭,然後一邊唱歌,一邊漸漸平靜下來。
由於哥哥是車禍後數天才安息,
須由法醫跟檢察官相驗後才能開立死亡證明,並將遺體返還家屬。
於是我們週六清早七點多又趕往橋頭分駐所的車禍處理小組製作筆錄,
申請檢察官及法醫相驗。
(要謝謝橋頭分駐所車禍小組的小隊長幫我們緊急申請法醫,
我們才能當天相驗完畢返回台北,不需等到週一。)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車禍現場照片,我驚呆了,淚水又不斷地湧出。
我們原本猜測哥哥當時可能是在閃小動物或是什麼,才會失速撞上路墩;
當然也可能車速過快,撞擊力道才會那麼強!
但是看到照片,我又有太多的不甘!
那條路,不止偏僻,還很黑暗;
地上不只沒有車道反光標線,連路燈都非常昏黃而且遙遠,這就算了!
車禍現場的圖示表示車禍地點是筆直路段,車行方向卻有個弧線標示,
我當時沒意識過來,到了週六中午檢察官製作筆錄時,
才聽到檢察官提到那原來是一個大彎轉直路的路段,
而大彎轉直的路墩竟然也沒有任何的反光指引標識!!
我向檢察官提出我的觀察,檢察官說,我可以打國賠,
但是,相關單位也一定會有說法;
加上如果要打國賠,要扣押大體,哥哥不能安息,我也不希望。
我當下真的只希望趕快將哥哥帶回台北,將憔悴的媽媽及大嫂帶回台北照顧。
後來聽到曾居住高雄的表妹說,那個路段,其實已經奪走不少寶貴的生命。
(我是沒有數據,倒是很想知道,這是不是事實。)
我不要國賠,我只希望哥哥安息。
但是,我深怕相同的傷害會發生在別人家身上,
所以覺得應該要把這件事的始末講出來,
希望有機會讓媒體知道,或是讓更多人關注。
當天晚上聽說新聞有報導車禍消息,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想要關注道路安全標誌議題。
這幾天朋友們都送上祝福與關懷,貼心地問,需不需要幫助,
如果可以,我希望大家重視行車安全,如果有能力,要記得保險,
(這次意外才發現,除了最基本的勞健保之外,哥哥竟然沒有任何保險!!)
更希望政府或相關單位能夠檢視道路相關安全標誌。
或許那是鄉間小路,所以疏於管理,但是真的很希望,遺憾的事情到此為止。
還有,希望大家,有機會要多陪伴親人。
我很後悔,上一次哥哥找我看電影時,我錯過了;
我很後悔,上週哥哥找我一起唱歌時,我拒絕了;
這些遺憾跟後悔,永遠也沒有辦法彌補了。
昨天(週六)相驗完畢,我們送哥哥的大體回台北二館入館,
經過一天的沒吃沒喝沒睡,總算回家之後,媽媽煮了泡麵給大家吃,
‘好香喔~’我忍不住說,
只見媽媽歇斯底里對我叫:’你不要再說了!
明知道你哥哥吃不到,明知道你哥哥最愛吃我煮的東西。。。’
媽媽哭,我也哭,整碗麵裡,通通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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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 –Yi Hery HuangWei-yi Hery, Huang, 36, died Sep. 10th, 2010 at Kaohsiung Medical University Chung-Ho Memorial Hospital in Kaoshuing City, Taiwan.
He was born December 18th, 1974 at Taipei City, the son of Yi-Ren Huang and Feng-Jane Su, the dearest brother of Yu-Chi Mickey Huang. He graduated from National Defense Medical Center and served in Military as a surgeon for 6 years afterwards.And became a beloved teacher in a cram school.The things he loved most were reading Chinese literary. He is a person with loads of love to give, to his family,his friends, his students and the world.
Memorial Service will be 14:00 Sunday 3rd Oct. 2010 at Huai-Yuan Hall, The Taipei municipal second funeral parlor, Taipei City.
*日沖肖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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