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亭午 「道旁植有林木，伸展著軟薄而好看的葉子。好看卻難以形容。我想妳大概不會喜歡這些葉子，妳總害怕被認為柔弱。但妳真是像極了它們，而非撐持它們的樹枝。妳敏感，愛哭，但妳其實不是脆弱而易折損的。堅定卻常常受傷的始終是我。慢下腳步，抬頭看見光透過綠葉，變得清楚而溫和，照著我。什麼是真正的堅強和真正的溫柔？」──林達陽《慢情書》

8,540愛的鼓勵 6訂閱站台

最重要的小事


如果要給四校文學獎設定一個「可以期待的典型」，那麼我想應該要是這樣的：某個與眾不同的少年或少女，在某個平凡的日子裡，突然被什麼莫可名狀的人或物事觸動了，突然有話想說（也許是對別人，更可能是對自己）而急急寫下當時的感受，以他覺得最合適的文字和形式，幾日以來修修改改，終於投稿出去，然後等待，等著識貨的評審為這篇作品爭取該有的名次。


最理想的狀況應該要是這樣。然則這畢竟只是最理想的狀況。如果這樣的情節終究沒有發生，那些最深刻的情感和懷想，最後還是沒有獲得相襯的注目與回應，那其實也是正常的。詩和人一樣是難以理解的，也和人一樣，在碰到那個最理想的對象之前，永遠都仍不夠坦白、不夠美好。說沒有得獎不要緊似乎是有點太矯情了，那我想，退一步我能說的是，沒得獎並不代表你不值得──最真實的表達與最體貼的理解，這麼美好而稀有的遭遇，通常是只會發生在愛情裡的。然而總是難以相信我們所偷偷喜歡著的那人也都這麼剛好喜歡著我不是嗎？總是難以期待喜歡著那人時我也已做好被喜歡的準備了不是嗎？有得獎當然是最好，有得獎的話就發了啊。但是有沒有得獎畢竟不是最重要的。


在閱讀這些作品時，我無法形容我有多麼希望能成為其中每篇作品的「理想的讀者」，也多麼希望了解每一個躲在文字之後的你，雖然終究還是不能盡如己意，但我並不失望。可能是你們還沒準備好吧，可能你們還在文字後面藏了更多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有著一些自己才知道的秘密總是好的）。當然更可能，其實還沒準備好的是我自己。


從一無所有來到十七歲，我願意相信你們的快樂、悲傷、寂寞或者憤怒，不論是在文字裡還是文字外，全都是不容易不輕易的。即使是風花雪月應該也有風花雪月的意義吧，傷春悲秋大概也有傷春悲秋理由，那些仍有瑕疵的架構，混亂的敘說、矛盾的論理、悖離常規的言說腔調，一定都各有其存在的用心，只是我們未必全都讀出來了而已。或許這次你就已經能說服包括評審在內的其他讀者了，也或許還不行，但那都無礙這些故事（或秘密）的重要性。總有些時候，甚至可以說大多數時候，我寧願相信這些不能被他人所了解、甚至因為不被了解而被忽略的「小事」，其實才是最美好的。其實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你願意，我當然很希望來日能看到你們重新用詩（或其他文學形式）來說服我。但如果你為此已覺得有些灰心了，那麼，請千萬再也不要理會我們或他們的任何意見。願意寫了，表示你起碼說服自己了。世界上有那麼多人，說服自己、讓自己當真才是最重要的。而世界上那麼多的故事和語言，其中得失、投入與淡出、愛與信仰，也都是自己選了自己說了，才能算數的。


記得決審那天我曾經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說了「詩應由某個更高於邏輯的東西去掌握」之類的話，會後回想起不由有些後悔──倒不是後悔我竟然在一句話間把一切逾舉的行為都合理化了，我後悔的是我沒有更多勇氣在當下更進一步明說，那個高於邏輯而能真正面對詩的，應該就是你們每一個讀著詩甚至寫著詩的人。那首真正的詩不是寫或列印在紙上的這首。那首詩還在你心裡。


恭喜得獎的同學，那天下午評審們幾經掙扎，選擇了你們，給了我們所能表達的最大的鼓勵，希望你們能從中得到更多的信心，更勇於成為你自己。也想給未得獎的同學一些鼓勵：真的很抱歉，現在的我似乎還不能夠成為你們詩作的「理想的讀者」，但那不妨礙我（更不該妨礙你）去相信，一定有個更好的讀者仍在較遠的地方等著你，那個琢磨之後將會更好也更真實的你。


希望你──每一個你，都願意繼續以現在的樣子不顧一切地寫下去。就像在波浪間漂浮的瓶中信一樣，那些寫在信裡的喃喃自語、日常瑣事、簡單的約定，其實都是最珍貴最深情的，雖然至今還未能被人拾獲，但我仍相信終究是會的。我不僅相信，也希望你陪我一起相信。透過相信，那些不足道的情緒與字句，最終才能成為最美好而重要的事情──雖然這樣說可能沒有什麼建設性但是，欸，你不覺得能始終堅定地向茫茫人海擲出瓶中信、並相信在彼終將會有一個最好的人收到你的心意，那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