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說的確是啊。對於我自己想要什麼,我沒有定論。」
房間不大,有舒服的沙發高度剛好的墊腳椅,電視跟燈的亮光都熄滅了,佔據床鋪的三人組已經陷入睡夢,我在沙發上擱好自己的位置,我的眼皮在我還在說話的時候早已經闔起,現在我睡了,我仍然在說話。
「嘿,是啊,我知道其實你想要的什麼,我知道,我都知道,沒有不知道的道理啊。」
我的眼睛已經閉上,我的身體安置在沙發上,這個小房間裡頭塞著四個疲累的身軀,我累了想睡也已經睡了。桌上的那瓶麥格已經空了,桌子底下紙提盒裡安放著另外一手份量的空瓶。他拿著另外一瓶坐在沙發上,燈光熄了我看不見他,我知道他也閉上眼。
燈光熄滅之前,建興睡了之前,我在說話,說了很多,好像是在剖析自己的內心,搞清楚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以及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似的,就這樣說了很多。我那時候真的很誠實啊,因為我喝了酒啊。喝了酒就會多話,這是我的酒品特徵啊,還有喔,氣氛很好的時候人會變得很溫柔,我偷笑著。
「嘿,不是吧。」黑暗裡的他笑笑。「我知道喔,其實你根本就沒有『醉』喔。」
「當然啦,我當然沒有醉,吃完麻辣火鍋喝點小米酒,現在不過就是多喝了幾瓶啤酒而已,怎麼可能就這樣醉了。」
「別跟我來這一套啦。」黑暗裡的他笑笑,帶點輕蔑。「你知道我說的,就像我知道你說的那意思一樣。你太會避重就輕了,先暴露一點小小的缺點,一些些的事實,這樣就可以更順利掩飾那更大、更具體、更不堪的破綻。」又是輕蔑的笑「或是,更軟弱的你。」
我是軟弱的沒有錯。我知道。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費盡心力的隱藏起來啊。如果我不知道,我幹麼藏呢。我什麼都知道,所以我才會是這個樣子的啊,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藏,什麼都要保護的好好的。
「嘿,說自己什麼都知道的這種莫名其妙自信你可以少一點,這種沒什麼根據的東西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打哪弄來的。」黑暗裡的他笑笑,這次不是輕蔑,有點嚴肅。「該說的就說,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只是這樣而已。為什麼平常什麼都不說,一定要喝了酒才說。別說什麼『酒後吐真言』這一套啦,我說過,你根本就沒醉。
「還要我挑明?你只是用『喝酒』這件事情來開鎖而已,打開你自己的鎖,那個你自己加上去的鎖。為什麼給你自己做什麼事情都加上限制,真是無聊!你真的以為用盡全力之後你就會死掉嗎。哼,真是這樣的話,死掉也不錯。
「玟縈說過了喔,你什麼事情都不積極,只是等在那邊而已。她說得很對我非常同意。考試你不認真我不跟你計較,你從來就不喜歡唸書我知道。不過其他人呢?她們嚴格算來只是你感情上的犧牲品而已。你介入了,你抽身,你從來不試著越過那條線,你只是假情假意幫她們決定她們未來的發展,卻不是讓她們自己決定。你乾脆的走開了,卻只留下了情緒。」
「夠了!夠了!!夠囉!!!」我生氣了,哪裡來的?「用不著在凌晨三點跟我說這個吧,我不想談,這不重要。」
電視微亮反射光線,室外走廊鵝黃燈光透過氣窗照射在床上,房間裡的四個人影清晰可見,三個在睡覺,兩個在吵架。黑暗裡的他坐在沙發上,右手拿著啤酒瓶,左手拿抱枕,笑笑,回復到輕蔑的笑,一副勝利者姿態。我知道我輸了。
「嘿,你可以不要談喲,一切都隨你的便,反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子,你一直都不想談。」啤酒泡沫滑進他口中。「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四?大四的下半年吧?還是更早?大三的下半年?心亭留在你機車上要找你談的便條紙被你不留情面撕下丟到水溝裡的那時起,其實我們就注定了漸行漸遠。」最後一口啤酒沫滴在他舌頭上,揚揚手丟進塑膠袋裡。
「別以為自己堅強。在我看來,你只是根本搞不懂自己想要什麼的小鬼頭,所以說,你永遠在錯過,然後在錯過之後宣告所謂的時機就是這麼難捉摸,或是用什麼看別人的事很準,看自己就都不行之類的遜掉理由幫自己開脫。你沒用心去想過你當然什麼都不會知道。」他起身轉開門把,把門開個小縫屈身出去。「我不跟你談是因為我累了,要去睡了。別忘了把東京事變帶回新竹,剛開始聽椎名的聲音感覺很怪,聽久之後我挺喜歡那一張的,如果你忘了我可是會生氣的,會大聲說夠囉。」黑暗裡的他笑笑,我看不見,卻有輕蔑的氣息。
「下次見。」
門緩緩帶上。均勻的呼聲傳來,房間裡頭維持三點十五分以來的樣子沒變。什麼都沒發生,也已經發生過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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