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怎麼也不想承認,甚至想要把這事丟到一邊去當作沒發生過,可是事實就是擺明的在那邊想逃也逃不了。
在某個日子的晚上,她來新竹找我聊聊天說話,一吐心中的憂傷。掉著眼淚邊說話的那種難過。她說不停,似乎想要藉著不間斷的語言堆砌出層層壁壘,只要她不停止說話,沒有間隙,悲哀就不會趁隙萌生,就不會難過。當時其實不應該讓她就這樣一直說話下去,有些人遇到難過的事情會拼命掉眼淚,但是她卻是用言語的宣洩代替掉下的眼淚,實際上是相同的。所以這時候不應該讓她繼續說話,替代的應該是給她一個擁抱。我想。
我試著給她一個擁抱,結果是糟到不行。從結論上來說吧,那擁抱的技巧極為拙劣,拙劣到連我自己當時都想要找個洞鑽進去了。
「也許是對象的問題啦。妳也知道她跟一般女孩是不一樣的,不是可以用常理來判斷的人。」
這天晚上,打了電話問他些事順便聊聊天,我們聊到了這事。他說他知道,今天他跟她聊天,她也是完全不給他機會打斷一直不斷地說下去,就像是打籃球完全找不到空隙切入一樣。連想要說聲想去上廁所都沒機會,他說。那些很長的話裡頭也就包括了關於我的擁抱這件事。
「她說她那時候有點嚇到。不知道應該怎麼樣比較好。」他說。
「其實我也嚇到了啊。」我指的並不是我想要給她一個擁抱的這件事。
關於這件事我跟他都有共識,一個正難過著的女孩在眼前我們都一定會去抱抱她,希望她能平靜安穩點,雖然我們通常不是她們的首選,不過我們兩個都不介意讓她沾濕我們的肩膀用袖子擦鼻涕。傷心,難過,這時候需要的不是什麼忠告,有時說話的目的只是想從對面的人得到些回應而已,也有時候只是很單純的想找人靠著閉上眼休息一下,就像在海裡載浮載沉,當然希望有船經過救自己,不過在那之前有根木頭勉強抓著倒也不無小補。
只是讓我嚇到的是,我怎麼變得這麼不會安慰人,連一個安慰的擁抱都給不好。很糟,糟得無以復加,想想以前,我還可以自誇專門可以出借肩膀給人靠的,曾幾何時,我變成了一個拙劣而又不懂得安慰人的傢伙,跟以前的那個我差了十萬八千里遠,真的非常糟糕。當我那時候想要給她一個擁抱的時候,手一伸出去我就知道了。就像是八十歲的喬登在跳起來的那一剎那才發現原來籃框已經不像以前那麼近了是一樣的感覺。
「不是你的問題啦,真的,是人的問題。總是有不能以常規來看的女孩,她就是其中一個。我們都認識她這麼久了你也該知道了。」
「不是啦,絕對不是那麼簡單只是人的問題而已。我那時候一伸出手出去,那瞬間的感覺我就知道了,明顯的跟從前曾經經歷過的那些時候不一樣。是完全的不一樣喔。如果是人的問題的話我不會有這種感覺。就像我們去打籃球,防守的對手有的厲害有的肉腳,所以有時候可以順利切入帶球上籃得分有時候只會被蓋火鍋,這種時候我能夠確實的知道是人的問題。
可是那個時候不像是這樣,而是連帶球上籃的第一步先跨左腳還是右腳都弄不清了,那麼樣的糟糕,而且最後一個階段居然還是用不擅長的左手把球往上拋喔,這時候真的已經不是對手是誰的問題了,純純粹粹是我的問題了。你知道嗎,當我發現這個的時候,我心裡真的只覺得『矬斃了!矬斃了!矬斃了!矬斃了!』如果旁邊有槍的話我一定馬上拿起來對太陽穴開槍。就是這樣子的糟糕。」
當我發現這個的時候,算是受了蠻大的打擊。兩年多來我一直以為自己過得不錯,縱使沒有情人,在接收外在的感情,體會一種溫柔的好,以及發送對外的情感,這些方面我還保持著一個正常的狀態。沒想到完全只是一種錯覺。我以為還保持著正常狀態可供使用的設備原來只是因為我很久沒有碰觸而誤以為還是完好如初,不過實際上,這些被我荒廢了兩年的設備,就跟封閉許久的海水浴場中那佈滿鐵銹的淋浴器材跟瞭望台一樣,遠看外表可以騙騙人,實際上卻不堪使用一碰就垮,剩下只能在丟棄或是修復之間二擇一而已。
丟棄應該是沒辦法,可是修復需要時間,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而且如果要恢復到之前的功能,還需要更多感情上的刺激來上油漆吧,對我來說是可遇而不可求,現實一點說來,在法院這種安定的生活想要認識什麼對象是很困難的,頂多就是欠了一大筆債的當事人。
在這方面雖然有些欠缺,但絕對不是說我這兩年來實際上過得很差,在很多方面我還過得挺快樂也悠閒。只是人的感情時時需要接收新的感受,那感官才不會退化,我少了這部分,所以關於抽象的安慰人、分享感情或是同理心、具體的擁抱、可以視場面用上的安慰人的話語,還有屬於溫柔體貼的技術層面的什麼,通通退步下去到海平面之下了。真令人悲哀,我以前至少應該也還有相當阿里山高度的那種水準耶。
生活中慢慢的不習慣減少了在感情那面交流的機會,所以退步了。我不禁這樣問我自己,畢竟我的確是有一種慢性的不習慣,已經不習慣被挽著手之類的事,連借人挽著都沒辦法。一種很不習慣的感覺總是會這樣出來,不自覺的想要避免這種感覺,就這樣能避就避的過下去。曾經有個女孩說曾經夢到躺在床上,我抱著她在懷中,溫柔地說話安慰著她,類似這樣的情景。這景況以前的確曾經發生過,那時候我也不會懷疑再次發生的可能性,不過從我發現我已經摔到海平面之下以後,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以前的我很擅長的事,現在的我反而不擅長了。當然現在的我也有以前的我不擅長的事,可是那些都是很實際面,是會因為學習,經驗還有年齡的增加而變得擅長,坦白說那並不會特別稀奇或是珍貴。但是以前的我所擅長那些事的卻是要仔細用心才能體會,有時候甚至還需要一種屬於當時的生活所特有的一種契機才能夠領悟,而能夠被稱為契機通常意思就是說可能沒有下一次了,而我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把那些很重要的部分給丟了,只留下存在現在的我身上的這些部分。
那些原來在我心中凝聚而成原本組成我的團塊,在這兩年間就這樣不知不覺散到哪裡去了,使我跟我不再是一樣的,造成本質上的差異就出現了。所剩下來的雖然是在現實生活中很好用的東西,所失去的卻在凌晨一點的現在令我感覺哀傷。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