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悲傷
友人問我:「當你悲傷感動時，你會如何表達你的情感?」
我說:「我會掉淚，有時只像小溪流，由眼眶處的小淺灘往下細細流，
慢慢的，它會自己停止，留下一道曾經代表悲傷感動的痕跡，
再輕輕用水拭淨，代表悲傷感動後的重新出發。」
友人說:「那有時候呢?」
我說:「有時候呢，如黃河潰堤，長江氾濫成災，如水壩無法再涵蘊
水源，如不傾洩，自身將如狂風暴雨般，毀滅自己。此時，淚
水若不等它完全宣洩完，將無法停止，哭到淋漓時，也是一種新生。」
友人說:「還有別的悲傷感動嗎?」
我說:「有呀! 另一種感動有如火山爆發的前兆，岩漿一直在火山口翻
滾，不像小溪的細流，也不若黃河的氾濫，就是在眼眶中不斷
的打滾，既不宣洩也不停止，鼻頭酸澀，眼眶泛紅。」
友人說:「何事會造成這樣的不同的悲傷感動呢?」
我說:「第一種，細流形，溫溫和和，不是很悲，就是感動。這種感
動，內心充滿溫暖，有如天使住進心頭。是一種滿足，是一種幸福，是一種淡淡無法言語的悲。它同時代表滅絕與新生。舉例來說，當我看到在地震中被救出的嬰兒時，嬰兒的母親護衛著她的小孩，母親已往生，是滅絕，讓人難過，但是，因為滅絕的這個人，與我們無關，即使難過，也不會讓你掉淚，因為，她不是你的親人。你對她有悲憫心，但你不會因此嚎啕大哭。但是，當救 難人員抱著她的小嬰兒出
現在鏡頭，小嬰兒安然無恙的安睡，完全毫髮無傷，嬰兒的平安，
是他的母親用她的身體，她的臂膀，為她的小孩博得生機與重生。這時對照孩童的幸福平安，這位母親的地位，會因而提升，這時，會在兩種的生滅之間，重新對這位罹難的母親，升起不同於之前的心酸感。如果新聞記者，再繼續報導救難的過程及描述當時的驚險與慘況，中間再夾雜孩童全家都已罹難，孩童該何去和何從的報導?只要看著嬰兒的安祥的臉，很難不落淚。在他新生的此刻，也是他父母往生的此刻，該為他開心，也為他悲憫。而救難者的辛苦，滿身的髒汙，斷緣殘駭的破碎景緻，唱著的是人間的悲歌，每救一人，又是希望的提升，這樣的人間，同時感到身處地獄與天堂。這是，我的第一種感動。」
友人說:「哇! 聽的五味雜陳。那第二種呢?」
我說:「第二種感動與傷心，是從心底深處湧出的悲意，根本完全無
法遏止，身體的各處，都充滿悲意，心底寒，手腳冰冷顫抖得如風中之絮，全身虛軟無力，寒氣入骨，腦中脹滿空白迷網，無法思考，完全的無能為力，這種悲傷，可以在幾天間悶死一個強壯的人。親人的去逝是這一種，那是一種完全的滅絕。不管你用多大的意志力，不管你多堅強，不管你是不是一個在人間可以呼風喚雨的強人，在死亡面前，也依然甘拜下風，充滿無力感。此時除了嚎啕大哭，想著與逝
者的點點滴滴，想著再也抱不到，摸不著，再也無法對他訴說任何話語? 世間再無此人的存在，這樣的人生，生了後又死亡，究竟有何意義? 不僅對逝者的悲意，也對人世產生懷疑。有時我想的是，我究竟是痛苦於親人的過往，還是痛哭未來的自己，也逃不過命運的轉輪? 日後，躺在那裡的會是我，哭的是別人。」
友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覺得我把人生講的好悽慘。是她自己要
問的，我只是老實說出自己曾經經歷的折磨罷了。哭過，還不是繼
續生活，我也沒因此喪志! 多少人家辦過喪事，那些人若不是追者
往生者去，就是獨活世間孤單一生，不然呢，就在人間尋找另一個
心靈的寄託。日子，依然是要過下去的。不管你曾經遭遇多大的悲
痛，只要你還有呼吸，你還是得數著日子直到呼吸停止。
我繼續說:「第三種的感動，似悲不悲，淡淡的無以名狀。生活中的
小事，都可造成這樣的感動。譬如說:有一次，有個人的車沒油了，
我不認識她。停下來詢問後，我自願幫忙，請她等一等，我去加油站幫她買油，再騎回來倒給她。她突然間竟眼眶泛紅，告訴我都沒有人願意幫她，現在已很晚了，她也不知道要把車牽到何時才能找到加油站。身上也沒帶很多錢，她很感謝我的幫忙。還有一次，有一位我不認識的高中生，因為坐錯車，下錯站，後來在802站牌等著再也不會來的公車。而我，也因為下班太晚，同樣等不到公車。決定搭計程車回家時，發現她一個人孤伶伶的站在站牌下，我已攔了計程車，將上車之際，又請司機等等，然後跑去問她，我們都等802，方向一定
相同，要不要一起坐? 她靦腆的告訴我，她沒錢。身上只有15元要坐公車。「哈哈，錢是小事，包在我身上」，我說。然後應拉著她上車，
她很不好意思，但是，還是坐上車。後來發現，她家離我家只隔一條街。下車之際，她說:「您人真好，謝謝您。」我看見了她的眼神，
有感動的痕跡。我不好意思的說:「舉手之勞而已。」
這種感動，不是悲傷。卻是在某人無助時，有如天將甘霖般，於我，沒什麼，於她們，卻解決了困境。有時我們的舉手之勞，可能因此挽救一個生命，一個正在受煎熬的心靈。我常想，如果不要把每件事都當理所當然，你一定可以在其中發現宇宙蘊含的哲理及生命的生生不息。
我常在滅中看到希望，在絕境中找到重生。我不唱永遠的悲歌。
願一時的悲意換來更多永恆的新契機。願人類的偉大情操，不再是課本的教科書，而是一張張生活的點滴照，在人間，永續。
Pearl於2010.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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