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一次的電視新聞裡,重覆著不可思議的故事:少女被繼父性侵害,母親卻始終知情;女童遭保母凌虐以滾水燒灌禁錮十天致死;警察在警匪追逐戰中被歹徒擊斃…。政治圈裡始終上演著我們看不懂或是看得很煩的鬥爭;颱風天過後坍塌的房屋與道路、高漲的菜價,也老是隨著跑馬燈閃爍不停,提醒我們隨時都會遭逢令人難堪的處境。東方的馬照跑、舞照跳,南方剛度過大海嘯。恍惚之間,我們發現自己其實也活在這些荒謬的新聞世界裡。只是隔著電視冰冷的螢幕,我們的痛苦也成了被冷冷觀看的畫面,似乎沒有誰真的在乎過誰。
太陽還是傻呼呼地每天從東邊升起,然而明天到底在哪裡?
電影《命運的十三個交叉口》的某個片段,片中有個貧苦女孩在五歲時險些溺斃,在瀕臨死亡的前一刻,她在水中看到一道白光,接著有人救起了她。她應該要死的,結果沒死,於是相信自己活下來必定有其道理,那是上蒼的一種恩賜。
接下來的人生,她始終帶著這種正面思考過活。貧寒的物質生活及卑微打掃工作沒有讓她喪志,樂觀進取以及哲學家式的談吐讓她在同輩間熠熠發光。
她的好友不僅崇拜她而且愛她,認為如果沒有她,她們的工作必定難以為繼,所有的雇主都是衝著她美好的人格特質而雇用她們的。她在她的世界裡即便不是super star,卻也有如燈塔一般。
女孩在一個高收入的單身男律師家做清潔工,即便我們不知道她是否懷有電影《麻雀變鳳凰》那樣隱匿的戀愛心思,才能將工作做得如此認真有勁,但鏡頭前她顯然像一張白紙般快樂且安份地工作,完全不為人生的不平等而憤憤不平或心生歹念。人生即便不夠美麗,但始終充滿著希望。
這一天晚上,她正要把律師不小心弄髒的白襯衫拿回家送洗,就在一個道路的交叉口,一個志得意滿、認為自己總是申張正義而且好運連連的檢察官,因為在酒吧慶功時多喝了幾杯,受酒力之累,以至不偏不倚地撞上這個女孩。女孩被撞之前,大風吹起那件白襯衫在空中飛舞之姿也如一道白光。
白光帶來了生機,也引來了死神。
好運連連的檢察官如詛咒般交上了厄運,原本自以為是正義使者的化身,總能將罪犯繩之以法,後來和入獄的罪犯面談之後,才發現自己只是將意外出錯的人推上絕路的渾球。他的人生原來毫無意義可言!
女孩意外被救活了,第一件事便是送還原雇主那件洗好白襯衫。律師輕描淡寫地慰問之後,第一件詢問的事是他遺失的手錶。原來是女孩將手錶收起來,因為怕打掃清潔時,不小心將它浸濕弄壞。律師雇主這時才面露尷尬地說,他以為是女孩或她的朋友「拿」走了手錶。
無知是神賜。
一場車禍,恍如隔世。女孩在失去工作,看清人性的醜陋無情之後,告訴她的朋友:她反覆想著自己為何會在那個晚上被撞倒路口,而且駕駛畏罪逃逸?想了很久,卻只有一個答案:「沒有任何道理!」她是生或死,其實沒有任何道理,人生沒有任何道理,一個意外就可以創造一切又奪走一切。就此,她也失去了天真笑容。
無知果然是神賜!像一層隔離毒物的保護膜。但任何一個天真的人都可能經過一次意外而變得聰明,看清楚他原來所不知道的「真相」。女孩知道她在五歲獲救不是什麼老天特別的安排,檢察官終於知道自己原來不是英雄,只是一個不斷殺人的劊子手,甚至連最後真的親眼目睹自己撞倒路人,竟也選擇畏罪脫逃。他們交上了厄運,同時也變得耳聰目明。
原來,觀看這個世界的方式從來都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當我們再看看那些為了宣揚自己的價值觀而聲嘶力竭的人,不免感覺他們大多是無知的偏執狂。你以為的天堂,別人卻覺得是地獄。養在魚缸裡的金魚,恐怕不知道大海的遼闊會過得比較幸福吧!
你不是魚,怎知魚是快樂的?你不是別人,又怎知別人不快樂?不要再告訴我人生應該怎麼、怎麼,因為世界並不是你說的那樣。
犬儒成了我們拒絕上當的處世基調,虛無則是絕望之後的聰明果實。這世間果真沒有什麼道理可言,人生是否真值得活?
電影《戰地琴人》裡,納粹軍人闖入一個正在用晚餐的猶太家庭,叫他們:「通通站起來!」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站不起來,活生生連人帶車被推出窗外。全家人被押到樓下街道,軍人要他們開始向前逃,但不管往哪裡跑,結果是:全數射殺!差別只在:早死與晚死。
生命的意義何在?掙扎、抵抗的意義何在?我想,如果我中了槍,即使子彈沒打中重要部位,我也一定會死掉,因我的求生意志一點都不強。因為討厭種族歧視、性別歧視,討厭這個社會常常只因對方的膚色不一樣、性別認同不一樣、文化語言不一樣、身份地位不一樣,就否定一個人、扼殺一個機會。諷刺的是,在生存競賽中,稍不留意,自己也容易成為共犯,意識到這點,才會說自己沒有生存慾的。
然而虛無會不會才是最大的天真與無知?當我們對一切失去了熱情,失去挑戰自我的傻勁,失去了自信,失去和親友對話的力氣,慢慢也就失去生命應有的光度,再美好的事都索然無味。我們不再對陌生人微笑,不再因為看到一枝在狂風中依然挺立的美麗小花而感動,忘了巷口年輕小夫妻,他們每天晨起燉煮出來的蘭州牛肉麵有多好吃。
我又想起前幾天路邊看到一隻快要餓死的小狗;物各有命,不是嗎?只是隱隱的,還是有什麼東西觸動著自己,才發現有些火苗始終沒有真的熄滅。想起一個笑、一個擁抱、一碗熱騰騰的麵、一部好看的電影、一些充滿希望的笑臉。
哲學與宗教到底提供了真理,抑或只是一種思維方式的邀請?營救與反抗是爭回生命的尊嚴、價值,或是多此一舉?
人生值不值得活?
「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猶太人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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