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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記者何來美】

「醫師千金跟外省兵跑了！」民國四十四年，苗栗縣銅鑼鄉保守的客家庄中剛滿廿歲的醫師千金劉慕沙，為追求文學與愛情，與外省軍官朱西甯登報結婚，震撼了純樸故鄉。

在那個「嫁給外省人不如剁給母豬吃」的年代，劉慕沙以「出奔」來形容她對愛情的追求。她的三女朱天衣如今說：「媽媽算是最早『解放』的客家婦女。」掙脫傳統枷鎖，父親朱西甯給了母親更寬廣的文學空間，讓劉慕沙在日本文學翻譯領域表現如此耀眼。

保守客家庄 醫師千金出奔

劉慕沙本名劉惠美，外公李金盛是實業家，曾與日據時代台灣總督府民政長官後藤新平到西伯利亞考察鐵路。她的父親劉肇芳是台北醫專（現台大醫學院）畢業，返鄉執壺。 劉慕沙在此優渥環境長大，敢冒大不韙「出奔」，的確驚動鄉里。

「我與朱西甯只見過四次面，加起來不到廿四小時，就決定與他廝守終身，現想起來還真有點冒險。」劉慕沙與朱西甯相識，緣於她新竹女中的同學劉玉蘭。

朱西甯在南京認識一位女孩叫劉玉蘭，朱西甯隨青年軍來台，在報上看到劉玉蘭獲全國軟網女子冠軍的新聞，於是寫信與劉玉蘭問她是否為舊識，才弄清原來只是同名。劉慕沙幫著劉玉蘭打草稿回信給朱西甯；但劉玉蘭不再回信給朱之後，劉慕沙還繼續寫，牽起情緣。

鳳山覓新房 家書求父成全

朱西甯與劉慕沙在高雄地方法院公證結婚後留影。圖／劉慕沙提供

劉慕沙說，她和朱西甯通了上百封信，說是「情書」，不如說是「勵志信」；朱的信每封都文情並茂，深深打動了她。在竹女畢業後，回銅鑼鄉下擔任代課教員，仍瞞著父母與他通信。當時社會氛圍認定嫁給外省軍人沒出息，劉慕沙只有「出奔」一途。

兩人在鳳山覓了簡單新房，離家出走的女兒寫了封信給父親：「爸媽也是戀愛結婚，我找到了神仙伴侶，願意與他攜手一輩子，希望爸媽成全。」

不過，父親沒有回信。後來是叔叔劉肇嘉過年返家未看到她，問清原委才到鳳山帶她回家。劉慕沙不敢直接回家，先躲到外婆家。母親見到她，就說：「妳怎麼那麼傻？」

叔叔接回家 父女哭成一團

「我忐忑不安地回家，父親在二樓等我，我叫了聲『爸爸』，並說『傑克』（家裡養的狗）還認得我。父親則說：『妳還曉得叫我爸爸』。」劉慕沙說，當天她與父親都流下眼淚。後來父親才問朱西甯幾歲，哪裡人。

結果，叔叔帶她回苗栗那天，下班回家的朱西甯回來見人去樓空，家裡留了一盆洗澡水，失望地裝了瓶水作紀念，一個人無助地跑到教堂大哭、禱告。

斯文朱西甯 跟老爸很投緣

「父母親對外省人的印象是外省人都很『魯夫』（粗魯），看到朱西甯與一群朋友，覺得他們很斯文、有禮貌，觀念才改變。」劉慕沙說，父親後來跟朱西甯很投緣，有陣子軍旅調動頻繁，她在娘家住了一陣子，次女天心會講客家話，就是那時學的；三女天衣也在銅鑼出生。

她說，朱西甯出身山東傳道人家庭，很早就受到西方文化的薰陶，祖父是舉人，朱西甯念過杭州藝專。朱西甯遺作「華太平家傳」寫的就是他爺爺的家族史。

朱西甯大劉慕沙九歲，婚後夫妻在文學領域各開創出一片天。朱西甯曾主編「新文藝」、任職黎明、新中國出版社，長短篇小說、散文創作豐富；劉慕沙則著重日本文學的翻譯，並偶爾寫作，翻譯、創作作品亦達六十餘冊。

自由的空間 婚姻最大幸福

朱西甯、劉慕沙夫婦和三位女兒朱天文、朱天心、朱天衣合影。圖／劉慕沙提供

受文學薰陶，天文、天心、天衣三位女兒都成為名作家，民國六十七年姊妹與馬叔禮、謝材俊、丁亞民、林端等年輕作家發起「三三集 刊」，兩夫婦是推手，卅年來為台灣文壇培養不少作家。

劉慕沙說，嫁給朱西甯最大的幸福，是給她最自由的空間，在眷村沒有婆媳問題。若當客家媳婦，連過年甜粄（年糕）是否蒸得漂亮，都是壓力。她雖未當客家媳婦，每年過年仍炆了大鍋的客家竹筍，與朋友共享。

冬冬的假期 苗栗老家入鏡

朱天心創作的「綠竹引」、天文「安安的假期」後來合編成劇本「冬冬的假期」，由侯孝賢拍成電影，其中西湖溪、銅鑼媽祖廟、外公「重光診所」兩層木造樓房全部都入鏡，有如溫馨童年的回顧。

「我是中部大地震（民國廿四年）那年出生的，韌性本就較強。」劉慕沙說，每次回娘家，看到父親劉肇芳在中部大地震後用木材打造的二樓洋房，倍感窩心，如今這棟洋房已被苗栗縣政府列為歷史建築。

回鄉思親人 著手寫家族史

劉慕沙說，每次回鄉睹物思人，她也想效法過世已十年的朱西甯，撰寫家族史，並已著手寫作。

在台北市興昌里，劉慕沙與女兒朱天文、朱天心一家，收容照顧流浪貓狗多年，每天巡視、照護社區裡的貓狗居民。劉慕沙也準備寫本流浪貓狗的書，呼籲大家尊重生命，善待動物。

 
http://mag.udn.com/mag/people/storypage.jsp?f_ART_ID=186957

替同學捉刀 捉住好姻緣

2009/03/31

【聯合報╱記者何來美】 「盼希望之燈，幫你找到劉玉蘭。」一封劉慕沙為好友劉玉蘭起草的信，卻促成劉慕沙與朱西甯的姻緣，成了文壇朱家最浪漫的故事。 台銀中正機場分行經理退休的劉玉蘭說，劉慕沙和她從幼稚園到高中都是同學，還一起加入網球隊，成最佳拍檔。兩人代表學校出賽，高二時獲社會組雙打全國冠軍，鳳山陸軍官校上尉軍官朱西甯寫信給她：「很冒昧，你是否來自南京的劉玉蘭？若是請回信。」 劉玉蘭說，朱西甯的信文情並茂，字又寫得漂亮；劉慕沙起了草稿，要她抄了覆信。朱西甯回信並寄來文學作品，兩人不禁讚嘆「作家喔！」後來，他寄來軍裝照，同學們都說「哇，帥哥耶！」 劉玉蘭說，從高二到高三與朱西甯通信未斷，回信都是劉慕沙捉刀。直到高中畢業時，女訓導主任告訴劉玉蘭：「朱西甯人格很好，才讓你繼續交往。」她才知道朱西甯寄來的每一封信，訓導主任與多位女老師都已經先檢查過了。 篤信基督的朱西甯在信末都會繪一張小畫，並加上基督名言，相當有意境。 劉玉蘭說，竹女畢業後，她仍與朱西甯通信，少了劉慕沙捉刀，朱西甯常糾正她的錯字；後因父親震怒：「怎跟外省阿兵哥通信？」筆友關係就斷了。 但是劉慕沙因為喜歡文學，已主動與朱西甯通信，造就這段外省兵與客家小姐的文學情緣。

【聯合報╱記者何來美】

劉慕沙與長女朱天文發表朱西甯作品「華太平家傳」。本報資料照片

劉慕沙僅受過四年日文教育，卻成為當代台灣文壇最多產的日本文學翻譯作家之一。她深厚的日文底子，除了家學淵源外，從小喜歡閱讀日本課外讀物，更奠定了她扎實的日文基礎。

「我生在日據時代『國語家庭』，從小父母就講日語。」劉慕沙說，小學她受了四年正規日本教育，但有一、兩年常在躲空襲，日文基礎反而是家裡打下的。考上新竹女中後，發現高中部同學幾乎都在講日語，連火車上役夫（苦力）也講日語。

她說，從小她就很喜歡看日文課外書，看了不少日本、世界文學名著。她學會打網球後，常跟一群歐吉桑練球，他們都講日語，更加深日語程度。

婚後，朱西甯鼓勵她寫作、翻譯，處女作為短篇小說「笑卜」。民國四十六年她以「沒有炮戰的日子」獲台灣省婦女寫作協會小說獎；民國四十九年回銅鑼家鄉暫住，生下三女天衣後，開始翻譯，首篇譯作「紫鈴蘭」是那時完成。

劉慕沙父親劉肇芳興建的二樓木造洋房，曾經入鏡電影「冬冬的假期」，也被苗栗縣政府列入歷史建築。記者何來美／攝影

「民國五十年起，我在皇冠雜誌翻譯較通俗的推理小說，因為不是純文學，文字淺易，我可以一邊淘米做飯一邊翻譯。」劉慕沙說，她翻譯是由簡而繁，翻推理小說熟練後，再翻「中間小說」（介於文學與大眾小說），最後翻純文學；前後多達六十餘部（包括成集而未出版的），直到近十年，譯作才減少。

民國五十四年，她同時出版短篇小說集「春心」和翻譯陳舜臣的長篇小說「黑色喜馬拉雅山」，從此她以譯作為主，創作減少。卅餘年來，她先後完成了川端康成的「雪鄉」、「女身」，三島由紀夫的「仲夏之死」、「美德的動搖」，井上清的「樓蘭」、「敦煌」；另菊池寬、志賀直哉、石川達三、大江健三郎等經典文學作家的作品，獲得文壇肯定。

劉慕沙說，每翻譯一部文學作品，她總以接受原作者「託孤」的心情，希望把原作的語意和風格神韻，完整地傳達給讀者，做好作者與讀者之間的橋梁。在文字修辭上，朱西甯給她很大幫助，不懂的字常空個格，請丈夫幫忙填空。有時忙著譯作交稿，連給女兒送便當都耽擱了。

這些譯作歲月，如今回味，格外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