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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30 22:23:00| 人氣6,762|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轉】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 小說版 CH11-CH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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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電影《侏羅紀》公園有句經典臺詞:“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是不是真的我無法確定,但我相信------人生沒有意外。

 

  某天,我在學校一直瞎混到晚上六點多才背起書包走人,經過一樓某間國中部的教室時,竟看見理應搭乘校車回家了的沈佳儀,一個人在裏頭看書,旁邊還放了一碗吃到一半的乾面。

 

  我大感奇怪,難道是錯過了校車嗎?怎麼會出現在國中部的教室?

 

  “沈佳儀,你是沒搭上校車喔?”我直率走了進去,打招呼。

 

  “……不是。”沈佳儀的臉色有些靦腆。

 

  “啊?幹嗎臉紅。”我大剌剌坐下,看見沈佳儀的桌上是本數學參考書。

 

  “我想留在學校念書,學校晚上比較安靜,念書的效率高。念完了再叫我媽載我回家。”沈佳儀有些不好意思。

 

  “哇,這麼用功。”我微感驚訝。

 

  聽沈佳儀的口氣,好像常常晚上留在學校念書似的。老天,別告訴我傻乎乎的高一就得提早過著衝衝沖的高三生活。

 

  “你呢?你剛剛從彰女那邊回來喲?”沈佳儀打趣地看著我。

 

  “別提了,我完蛋了。李小華改了個名字,害我想撞牆。”我靠著牆,翹腿。

 

  “算了吧,反正現在談戀愛真的太早了。”沈佳儀用筆敲敲參考書,認真地說,“先把課業顧好,才是現在最應該做的事。”

 

  “你一點都沒變,死腦筋的歐巴桑。不過你怎麼會想到晚上留校念書啊?像這樣隨便進別人的教室沒問題嗎?”我伸了個懶腰。

 

  “我姐姐她們偶爾都會這樣啊,只是一過六點,樓上教室的鐵門就會被校工拉下來,所以我都‘借’樓下的學弟妹教室念書,反正都沒有鎖,校工也沒趕過我啊。”沈佳儀理直氣壯。

 

  “喔,原來是這樣。那你姐姐呢?”我一攤手。

 

  “她跟她的朋友去開別的教室啦。反正沒有上鎖的教室很多間,我喜歡一個人讀書。”沈佳儀說。

 

  靠著牆,我看著一公尺外的沈佳儀,有種很溫馨的感覺萌上心頭。

 

  我們現在不同班了,難得有機會還在同一間教室裏,像這樣說說話。

 

  “對了,你幫我看看這一題,我解很久都解不出來,看參考書上的解答又跳得太快。”沈佳儀遞給我她正在念的數學參考書。

 

  我接過,是log指數的章節。

 

  糟糕,恐怕要出糗。

 

  擦著汗,我拿起紙筆開始算了起來,而沈佳儀就在一旁吃面等著,一邊跟我說起她們家的零碎瑣事,跟她媽媽加入慈濟當義工後發生的事情。

 

  隔了許久,我終於拼湊出詳盡的計算過程,籲了一口氣。

 

  “原來解答是這個意思……參考書省了太多過程了,難怪我會看不懂。”沈佳儀直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說,“你有沒有覺得,高中數學跟國中數學突然變成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嗯,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是吧。”我汗顏,還在愣愣的驚恐後勁中。

 

  “那我以後不會的數學你就幫我看一下吧,以前是我教你,現在如果我的數學變差了,你可要負起責任!”沈佳儀看著我,表情不知道是太過認真呢,還是咄咄逼人?

 

  “……嚇不倒我的。”我說,心中隱隱下了個決定。

 

  揮別一個人在學校開教室念書的沈佳儀,我回到家,洗了個澡,隨便扒了兩口飯,又騎腳踏車回到學校。

 

  沿途都在笑。

 

  原來沈佳儀還是那個樣子呢,認真的女孩最可愛,果然一點不假。

 

  糟糕,沈佳儀可以煞到我一次,就可以再接再厲煞到我一百次。

 

  你問我這麼晚我回學校做什麼?不好意思,從現在起我搖身一變,朝著用功好青年的路上邁進,還兼差保護夜間留校的用功美少女。

 

  腳踏車越騎越快,迅速翻過中華陸橋的大陡坡,迎風滑下。

 

  “是的!我又重新找到人生的意義啦!”我振臂大吼,狂呼,“感謝老天爺賜給我用熱戀治療失戀的爛個性!太棒啦!這真是世界奇妙物語啊!”

 

  地球防衛軍!加油!地球又重新擁有了被守護的理由啦!

 

  興沖沖騎回學校,我逕自找了間鄰近沈佳儀開的教室附近的一樓教室,打開燈,就這麼展開我夜間留校念書的生涯。

 

  我沒有跟沈佳儀在同一間教室讀書,是因為我相當清楚“一個人獨處”的珍貴,那是天生不受打擾的自由,我想沈佳儀也需要。另一方面,我不想讓沈佳儀意識到“我蠻喜歡她”,免得還不想談戀愛的她會排斥我的出現。

 

  就這麼靜靜地陪著她吧,我想。打開數學參考書。

 

  晚上的學校另有一番寂靜的面貌。

 

  椰子樹旁白色的寂寞路燈,無法細辨從何而來的蟲鳴,管樂社斷斷續續傳來的小號練習,籃球場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運球聲。

 

  越晚,像樣的聲音就越少,讓我在上廁所的時候都格外驚心動魄。據說前任女校長畢靜子矗立在怡心池旁的銅像,到了晚上眼珠子就會開始轉動瞪人,混蛋,我一想到就怕。但這次我可不敢跟沈佳儀“分享”這種事,前車之鑒,前車之鑒……

 

  不再毛毛躁躁,我用力地算著數學,這可是關乎我人生的重要課題。

 

  八點十五分,沈佳儀累了,隨意走動時發現我在另一間教室。

 

  “你也來啦!”沈佳儀看起來很高興,走進來,手裏拿著一盒餅乾。

 

  “嗯嗯,我有點不太放心你一個人晚上這樣待著,順便念點書。”我打了個呵欠,裝作稀鬆平常。

 

  “喔?幹嗎裝體貼。休息一下,一起吃餅乾吧,陪我聊聊天。”沈佳儀坐在我前面,將餅乾盒放在我的參考書上。是歐思麥巧克力夾心餅乾。

 

  我們隨意聊了起來。什麼都聊,從嚴肅的人生觀到生活小趣事都東扯西扯,最後不免聊到上了高中之後的生活。我也就此得知,我的一干朋友都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偷偷追著沈佳儀,嚇了我一大跳。

 

  開朗的廖英宏,老是在放學時候跑去和班教室找沈佳儀瞎抬杠。可怕的阿和則是在每節下課都到和班門口找尋沈佳儀的身影,一“巧遇”就猛聊天。頗有文采的謝孟學經常寫含意隱諱的詩送沈佳儀。跟我們念不同校的張家訓則每個晚上狂打電話給沈佳儀,沒有東西講卻硬是不放下電話。

 

  “哇靠,你行情怎麼這麼好?”我啃著餅乾。

 

  “一點都不好,我非常認真想要好好念書。他們這樣對我,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唉,為什麼大家都急著談戀愛呢?”沈佳儀歎氣,是真的歎氣。

 

  直到餅乾吃完,沈佳儀才笑笑回到自己的教室,她媽媽到九點半便會開車到校門口接她回大竹,她還想趕時間多念一點書。

 

  我依依不捨看著她的背影離去。心想,這將是一場比擬第一次世界大戰壕溝戰的戀愛,歷時至少三年,在沈佳儀考上理想大學以前,誰先露出想追她的嘴臉的人,誰就會提早出局。

 

  “而我,竟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我若有所思。

 

  人生沒有意外,我一向堅定信仰這點。我會得知這個重要情報絕對有其意義。

 

  所以,我得到一個不容質疑的作戰方針:“堅守三年,沈佳儀最好朋友的位置;上了大學後,再一鼓作氣告白,贏得全世界”。

 

  我打開空白筆記本,開始畫人物關係樹狀圖,擬定粗略的作戰計畫。

 

  首先,言行舉止皆很奇怪的張家訓不足為懼,但可以作為我跟沈佳儀吃餅乾閒聊的話題。廖英宏很會講怪笑話,這點跟我差不多,但基本上只需要小心一點即可。謝孟學成績非常棒,又會亂寫詩,這下我的成績也不能夠停留在“還可以”的狀態。最棘手的還是阿和,混蛋啊,沈佳儀聊到阿和的時候神采都有些不同,讓我賠笑得很辛苦,不過沒關係,阿和,我會把你誘拐到向沈佳儀表露心跡的死胡同去……

 

  但戀愛的真正勝負不在於別人,而是自己。於是我反省了一下我的內心。

 

  從以前開始,我在沈佳儀面前或多或少,都會有一點不自在。這份不自在從國一開始就一直沒能成功擺脫,直到剛剛吃餅乾聊天的時候也是一樣,聊得很開心,可是我卻有些放不開,大剌剌說話的模樣有一半是強裝出來的。

 

  這是為什麼?

 

  我常常會壓抑自己流露出喜歡的情緒,即使不經意的眼神也竭力避免。

 

  怕什麼?我想到一個名詞差可比擬現在的情況,就是“自慚形穢”。

 

  國中的時候,自己在沈佳儀面前的自慚形穢,是因為我對沈佳儀頗有好感,隱隱畏懼沈佳儀會因為我成績爆爛,兼之上課吵鬧而看不起我。

 

  青春期的男生可以在一百個人面前極盡丟臉之能事,還兼洋洋得意------只要其中沒有他喜歡的女孩。

 

  青春期的男生可以在籃下被蓋一百次火鍋,還覺得打籃球是件有趣的事------只要附近沒有他喜歡的女孩。

 

  青春期的男生可以因為成績差勁、上課搗亂、跟牆壁說話,變成某種反其道而行的英雄------只要他不需要坐在喜歡的女孩的前面。

 

  而現在,如果我一直被自慚形穢的迷霧給困惑住,我就不能用完整的自己去喜歡沈佳儀。那樣的喜歡,頭都垂得低低的,很不是滋味。

 

  “所以,還是得從成績開始著手啊。”我抓著頭,苦笑。

 

  原來從以前一不留神開始用功讀書後,我還是得靠用功讀書這種“非常退流行”、“講出去會被笑”的老步數去追女生。真的是非常健康,老師家長都很推崇的校園愛情啊!

 

  此時,沈佳儀站在外面,輕輕敲著我那間教室的窗戶。

 

  沈佳儀的旁邊是她念高三的姐姐沈千玉,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

 

  “我媽要來接我了。”沈佳儀歪著頭。

 

  “嗯,我再待一下就回去。這裏念書的環境出奇的好。”

 

  我說,強忍下想跟她一起去校門口等車的衝動。那樣太像“喜歡她”了,我一做,就會被歸類到“妨礙她好好念書”的那個笨蛋集團裏。

 

  “這本參考書拿去,上面有幾題我都做了記號,你把解題過程寫好再拿來給我。拜託你囉!”沈佳儀說,將參考書放在窗口下的桌子上。

 

  “小意思。”我亂講。

 

  “還有,別跟太多人說我留校喔,我怕不必要的麻煩。”沈佳儀伸出手。

 

  正合我意啊,傻瓜。

 

  “知道了。”我伸出手,隔空勾勾手。

 

  跟她們姐妹倆揮手道別,我不禁歎氣。

 

  ……我生命中怎麼這麼多貴人在督促我念書啊!

 

Chapter 12

 

我是個很熱血的人,總是莫名其妙把日子過得很熱血。

 

  為了提供沈佳儀“非參考書版本”的解題過程,我迷戀上狂解數學題目,而我在解答之外的樂趣,就是在紙條上亂寫沒營養的笑話夾在參考書裏,然後下次沈佳儀再將參考書遞給我的時候,裏面就會有沈佳儀版本的紙條。

 

  一來一往的紙上對話,讓我每天都過得超有精神,都有一點簡單的期待。

 

  我通常在隔天某堂下課時間,跑到社會組的和班教室找沈佳儀,將我辛苦悟出的答案遞給她。因此阿和、廖英宏跟我,常常會因為不同的理由,在沈佳儀教室前不期而遇。

 

  “那個,柯騰你來做什麼啊?”廖英宏的介意全寫在臉上,但還是勉強笑道。

 

  “來送數學解答的啊。”我笑笑,自信就是要用在這個時候。

 

  “什麼數學解答啊?”阿和介意到直接伸手拿起我手上的參考書翻翻。

 

  看見紙條,阿和臉色一變,廖英宏也突然變得表情怪異。

 

  沈佳儀走出來,笑笑拿回阿和手中參考書。

 

  “都解完了嗎?真有效率。”沈佳儀總是一臉陽光。

 

  “下次挑難一點的題目給我啦,我這個人啊,一直解太簡單的題目會變笨。”我得意洋洋地說。

 

  “喂,你是說我很笨嗎!拜託你以前的數學可是我教的耶!”沈佳儀沒好氣。

 

  阿和跟廖英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個中奧秘。

 

  於是我揮手離去,並不加入自討沒趣的四人對談。臨走前我頗有深意地看了沈佳儀一眼,賊兮兮地用嘴型說道:“真、有、行、情!”令沈佳儀氣得一直瞪著我。

 

  “緊張吧你們這些人,越緊張就越藏不住喜歡的尾巴。”我奸笑。

 

  幾乎每天晚上,只要沒有補習我就會留在學校念書,連晚飯都在學校側門對街的面店簡單解決,有時還會幫沈佳儀買晚餐。

 

  沈佳儀有時自己開一間教室念書,有時跟她姐姐一起窩在同一間教室。

 

  但我總是非常有耐性,我幾乎不去找沈佳儀聊天,一個人乖乖地啃書。除了與沈佳儀每天交流的數學研討外,我常在空蕩蕩的一樓國中部教室裏朗誦英文課文,然後將化學講義背到熟透,連外星人發明的物理我都因為時間太多太無聊,被迫算了好些題目。

 

  然後,當牆上的時鐘走到八點的時候,沈佳儀就會帶著一盒餅乾出現,這時她已不再用原子筆刺我的背,而是直接走到我面前,笑笑坐下。

 

  “你有想過以後大學要念什麼科系嗎?”

 

  “還沒認真想過,我們現在才高一吧,沈佳儀,你別老是那麼成熟。”

 

  “訂下一個目標,念起書才會特別有意義啊。可是我自己也還不清楚,可能是台大外文吧,但這個答案只是我不知道怎麼選所以暫時決定的。你呢?如果要暫時定一個目標的話?”

 

  “……你有什麼好建議?”

 

  “你知道證嚴法師的慈濟醫學院快要籌備完成了嗎?”

 

  “啊?殺……殺小?”

 

  “你可以去念慈濟醫科啊,花蓮有很多需要幫助的人,你一向都很善良,騙不了我的,我覺得如果你去念醫科,一定會是個好醫生呢。”

 

  望著沈佳儀閃閃發亮的眼睛,我的拳頭可沒應景地握了起來。

 

  醫學院……還有比這種愛情更激勵人心向上的嗎?死板的父母該清醒一下了,別老是停在戀愛阻擋課業的舊思惟,快點督促你們貪玩的小鬼頭談場熱血K書的奮鬥式愛情吧!

 

  後來,我無聊到數學參考書上的每一題都演算整整十一遍(這個次數我至今耿耿於懷,不能或忘),英文課文朗誦到都快燒刻在腦紋裏。毫無意外,我第一次高中月考就來到自然組全校第九名,英文跟國文都是全校最高分,震驚了我那一群好友、還有持續擔任忠班導師的賴導。

 

  但沈佳儀更霹靂,一舉拿下社會組第一名,上了司令台從校長手中領取獎狀。

 

  “媽的,總有一天我也要上臺,跟沈佳儀一起領獎。”我歎氣,看著司令台。

 

  那意味著,我可得拼到全校前三名才行啊……如果真有那一天,以我超頻太甚的腦力,一定會腦內暴漿,少年中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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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我常常晚上留校的關係,總是跟我一起騎腳踏車回家的許博淳早發現了我的異常,後來看在我強烈推薦的“成績好像可以變好”的分上,許博淳也開始晚上留校念書。

 

  我必須說,這是個關於愛情的故事,卻飽滿了更多的友情。

 

  許博淳是我求學時期最好的朋友,我們兩個大男生之間存在了太多讓人張大嘴巴的巧合。就在許博淳決定一起夜間留校後,便發現他最新喜歡的女生,竟然也跟著她的姐姐留在晚上的學校念書。

 

  “留校念書真的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啊!”許博淳呆呆地看著教室裏的她。

 

  “沒錯,耍帥裝酷把妹的時代已經不流行了,現在用功讀書才是追求正妹的王道!用功!再用功!”我拍拍許博淳的肩膀,兩人都很振奮。

 

  巧合不只如此。某天晚上我們從學校回家途中,許博淳突然想吃點零食,於是我們將腳踏車停在一間叫“三角窗”的家庭式簡餐店外,巴望著想吃點東西。

 

  一進去,我們兩個眼睛同時發亮。

 

  店裏角落擺了一台大型機台遊戲機,是有夠老舊、屬於六年級生的“勇猛拳擊” ,沒有很多粉絲,卻讓我跟許博淳迷戀不已。勇猛拳擊,顧名思義是個格鬥對戰遊戲,如果用右手“拇指加食指加中指”會聚成一個鳥喙樣,在半秒間快速啄兩下攻擊鍵,主角就會使出“彗星拳”必殺技,難度非常高,我們幾個死黨還會拿計算器的按鍵來比賽,設定“1+1”後,看看誰可以在十秒內連擊最多下(最後的數字就是結果)。

 

  “那種機台不是失傳很久了嗎?”許博淳大驚,虎軀一震。

 

  “沒辦法了,只好挑他幾場!”我趕緊掏出五元硬幣,投進機器。

 

  從此我跟許博淳在晚上念完書離開學校後,就會眼巴巴地騎到三角窗,兩個人胡亂吃著東西,坐在遊戲機前開揍,揍到一毛不剩地離開。

 

  某天晚上,我們口袋的五元銅板特別多,打到老闆娘都拿著長鉤敲著鐵門恐嚇,我們才意猶未盡地背起書包走人。

 

  “不行,我們這樣一直打電動真的很幼稚,又浪費錢。”許博淳嘖嘖。

 

  “可是我們才高中,幼稚一點本來就很正常,吼!拜託!”我倒是很樂。

 

  “但也不能太超過,我們來規定一下,只有當我們兩個人都在的時候才可以去打勇猛拳擊,一個人的時候不行,免得太沉迷。”許博淳正經建議。

 

  “也是,這個遊戲很恐怖,程式裏頭一定有詛咒。”我同意,擊掌。

 

  此時,我們在夜風中踩踏著腳踏車,順著熟悉的“習慣”路線,許博淳陪著我先繞到李小華家再各自回家。我突然有個奸詐的想法。

 

  在“誰先被沈佳儀發現在喜歡她,誰就提早出局”的奇怪作戰原則底下,我決定跟這位超級死黨分享我的秘密。

 

  “許博淳,你跟阿和也很要好對不對?”我試探性地問。

 

  “對啊。”許博淳。

 

  “儘管如此,我還是決定跟你說一件很酷的事,請你顧念我們的義氣,千萬不要跟阿和說。嗯?”我伸出手。

 

  “沒問題,你愛上了他姐姐嗎?”許博淳亂講,伸出手。

 

  兩人擊掌。

 

  “不是,是沈佳儀。”我笑笑,爽快說道。

 

  “……”許博淳有些吃驚的表情。

 

  “你不必跟我說,但我清楚阿和很喜歡沈佳儀對吧!”我哈哈一笑。

 

  “算你對了。天啊,你們幹嗎一票人都喜歡沈佳儀?”許博淳不解。

 

  “千千萬萬,不可以跟阿和講喔。”我微笑,揮手。

 

  我們分開的瞬間,我的臉簡直笑到歪掉。

 

  許博淳一向跟阿和很要好,這種戀愛大事是不可能不透露給阿和知道的。我故意跟許博淳洩漏自己的心底事,就是想讓許博淳幫我帶個話。

 

  認真說起來我可是個狠角色,阿和也該發現我跟沈佳儀的交情非比尋常,如果阿和百分之百確定我喜歡沈佳儀後,一定會加快“追”沈佳儀的腳步。如此一來,這位強敵就會一腳踏進沈佳儀的“絕對禁區”!

 

  “糟糕,我會不會太奸詐了?”我看著月亮。

 

  “不會,你是非常非常的奸詐。”月亮說。

 

  “不客氣。”我豎起大拇指。

 

Chapter 13

 

用功讀書的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我的自然組成績一直都不錯,最好的時候若扣掉我一點都沒準備的歷史跟地理,還曾用力撞到全校第五名。但還是不夠資格與始終保持社會組第一名的沈佳儀一起上司令台領獎。

 

  不過人太奸詐,真的會遭到報應。

 

  寒假到了,高一去了一半。

 

  整個無聊的寒假我都忙著準備沈佳儀二月二十三號的十件生日禮物,其中有張四開大小的手繪生日卡片,一篇五千字的落落長作文,甚至包括自己刻一個橡皮印章這種過分勤勞到違反我本性的事,我也忙得不亦樂乎。

 

  但只有禮物還不夠,我還需要一個無厘頭的驚喜。

 

  下學期開學那天,是半天課的大掃除。一大早屁股還沒坐熱,我就寫了一張沒頭沒腦的“絕交信”,請許志彰幫我快遞到和班給沈佳儀,讓她開始提心吊膽的一天。

 

  許志彰回到教室,疑惑地問我:“你寫給沈佳儀的是什麼東西,怎麼她看了非常緊張,一直問我你到底在生氣什麼?”

 

  此時廖英宏、謝孟學、許博淳、李豐名、杜信賢等人都被我的手勢給招呼,圍了過來看熱鬧。

 

  “先不要問這個。”我正經八百地拿出一塊有夠醜的磚頭,說:“來,大家拿立可白在上面簽名,一起送生日禮物給沈佳儀吧!”

 

  “磚頭?”廖英宏狐疑。

 

  “對,就是磚頭。呵呵,讓沈佳儀硬是帶一塊有夠重的磚頭回家,不是很有趣嗎?哈哈!而且她一定不會忘記。”我將磚頭砰地擺在桌上,拿出立可白。

 

  “虧你想得出來!”大家哈哈大笑,輪流用立可白在磚頭上塗鴉。

 

  我注意到阿和的位置是空的。是請假嗎?哎哎,磚頭上少了你的簽名,真是太可惜了。因為我的打算是,讓沈佳儀覺得這些人怎麼會白目到送醜不拉機、又重得要死的磚頭當生日禮物,這樣就可以凸顯出我那些禮物的價值啦!

 

  幼稚,但有效。

 

  看著那些人沉浸在畫磚頭的快樂中,我不禁感歎這場戀愛未免也太沒競爭。

 

  另一方面,為了讓沈佳儀有更多的時間在忐忑不安中渡過,我一直等到中午放學時才起身。整個上午沈佳儀都派遣楊澤于當信差跑了好幾趟,問我到底在惱她什麼,甚至還跟我來個語焉不詳的苦澀道歉,就是不敢親自過來看看我。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人生沒有意外。

 

  “底牌揭曉。”

 

  我興致勃勃地拿著一大堆“友情版”生日禮物,走到社會組教室區找沈佳儀,超級想看看她收到禮物時的表情。

 

  “嗨。”我惡狠狠瞪著沈佳儀。

 

  沈佳儀一看到我,整張臉都嚇白了,什麼話都不敢說。

 

  “哈哈!跟你開玩笑的啦,我根本沒有在生什麼氣,生日快樂!”我很樂,開始展示我用力準備的十樣生日禮物。登登!

 

  “天啊!我就知道,我一直想不出來到底什麼時候惹到你了!”沈佳儀恍然大悟,氣得……氣得居然笑了出來。

 

  “是這樣的,我個人認為呢,要給你最大程度的快樂,與其讓快樂指數從零跑到一百,不如從負一百飆到正一百,這樣絕對值是兩百整,非常厲害又一輩子忘不了的快樂吧!”我笑笑解釋,打開四開大小的大卡片。

 

  “柯景騰,你真的非、常、幼、稚!你會不會太無聊?真的是……快把我嚇死了!”沈佳儀罵我的時候,臉上的笑卻無法停下來,整個就是開心。

 

  我非常滿足地欣賞,沈佳儀研究我刻的橡皮印章的模樣。

 

  努力做了一個寒假手工藝的我,在沈佳儀笑出來的瞬間,於記憶的盒子裏收藏了一幅美不勝收的畫面。那個畫面,代表沈佳儀非常重視跟我之間的……友情。

 

  而半天不見的阿和,此時正好從和班裏面走出來。

 

  不只如此,還變得很瘦。原本那個胖呵呵像個大西瓜的阿和,竟縮水到連臉頰都陷了下去,幾乎變成一個我認不出來的“老朋友”。

 

  後來我才知道,阿和靠著代餐、運動、加上超強的毅力,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非常健康地瘦了下來。可怕的硬漢。

 

  “阿和,你也來送禮物啊?”我說,驚訝地看著變瘦的阿和。

 

  “不是,我的新教室就在這裏啊。”阿和指著和班的隔壁教室,平班。

 

  社會組的,平班。

 

  “殺小!你轉到社會組!”我張大嘴巴,手中的禮物簡直在發抖。

 

  “是啊,自然組我他媽的念不下去。”阿和歎氣,兩手一攤。

 

  這……這簡直就是作弊!

 

  “你別亂啦!”我完全傻眼。

 

  “亂什麼?勇伯教的物理我聽不懂,想了又想,還是念社會組比較適合我。”阿和又歎了一口氣,眼睛卻笑得厲害。

 

  最讓我棘手的情敵,跟我交情最久的老朋友。

 

  現在變瘦了,作弊似地轉班了。

 

  距離沈佳儀,只有一面牆。

 

  我的愛情……

 

Chapter 14

 

200510月的今天,正坐在茶水店趕這份雜誌連載稿 的同時,再度面臨被發好人卡的慘況。一時三刻,我與鍵盤之間有太多的話想要傾注。

 

  每次無法親近我最珍視的愛情,都有不同的理由。實話說我無意收集各式各樣自己被拒絕的理由------那種癖好太悲情,也太變態了。

 

  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卻是我人生的味道。

 

  越是深沉的痛苦,代表我曾經愛得越飽滿。

 

  每嘗過一次愛情,我都能獲得無與倫比的勇氣,在跌倒的時候吹拂傷口,然後重新站起。

 

  總是以祈求著“永遠在一起”的心意追求喜歡的女孩,是我的愛情之道。正因為如此,當我昨晚對女孩告白時,儘管還是被婉轉拒絕了,我依舊能義無反顧信仰著我獨一無二的熱血愛情。

 

  正在當兵的廖英宏打了通電話安慰我,聊著聊著,廖英宏提到了他與喜歡的女孩“花蓮、台南”兩地相隔的苦境。他們小倆口僅僅靠著書信、網路、電話,小心翼翼築起了彼此喜歡的小小期待,卻因為一直都沒有見過面,感到惶恐與不安。

 

  “柯騰,我現在好煩,遠距離戀愛真的很可怕……我真的很想立刻過去台南找她。我想見她,看著她跟她說說話。”廖英宏的聲音,充滿害怕失去女孩的焦慮。

 

  “該邊,我剛剛突然明白一件事。”我看著剛剛被發好人卡的MSN畫面,鼻子還酸酸的。

 

  “什麼?”

 

  “我們以前在喜歡沈佳儀的時候,可曾因為任何理由退縮過?”

 

  “……沒有。”

 

  “如果我用所有的力氣拜託你不要跟我爭,你會退出嗎?”

 

  “不會。因為是沈佳儀。”

 

  “一點也沒錯。因為是沈佳儀。”

 

  是啊,可曾因為任何理由退縮過?身高?成績?距離?

 

  每個女孩都是我們人生的燭火,照亮了我們每段時期瘋狂追求愛情的動人姿態,幫助我們這些男孩,一步一步,成為像樣的男子漢。

 

  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再多喜歡那女孩一點。再多一點,再多一點一點。

 

  只要夠喜歡,就沒有辦不到的等待。

 

  就可以一直靠信仰愛情,堅持下去。

 

  “柯騰,我希望可以給這個女孩幸福。”廖英宏的聲音再度充滿元氣。

 

  “不是盡力,是一定要做到。”我握拳,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下了。

 

  如果我的愛情回憶在化為一份記錄性書寫時,有任何的意義,那便是希望每個讀著這些故事的男孩女孩,都能從中獲得一點點,相愛的勇氣。

    

 

  我最在意的情敵阿和變瘦了,又近乎作弊般轉到社會組,待在距離沈佳儀只有一面牆的平班,每次下課就隨便尋個理由過去和班找沈佳儀聊天。整件事讓我非常頭大,也很後悔。如果我他媽的當初沒有聽李小華的話念“男生就應該念的自然組”,我現在篤定跟沈佳儀同班。

 

  小覷命運大魔王的力量,果然會招來厄運。

 

  不只如此,更驚人的是沈佳儀居然還在長高,這點讓只有一百六十四公分的我常常處於迷惘的算盤裏。後來,沈佳儀來到一百六十七公分,高了我三公分。

 

  這短短的三公分,後來成為我不斷努力想要跨越的屏障。實在是有夠累。這種差距讓我想起了漫畫《好俅雙物語H2》中,一開始在身高輸給青梅竹馬雨宮雅玲的國見比呂……

 

  開始莫名其妙處於劣勢的我,其實並沒有特別的勝算。我所能做的,不過就是繼續當好沈佳儀“朋友”的角色,並遵守兩個原則:不踰矩;不刻意討好。而我額外做的,莫過於拼命鼓勵周遭朋友前仆後繼去觸犯這兩大原則。

 

  某天放學後,我們一群朋友在許志彰家後院打籃球。

 

  打累了,我跟廖英宏坐在一旁滿身大汗瞎聊天。

 

  “廖英宏,我覺得沈佳儀是個好女孩,坦白說,我覺得你跟她很配。”我灌著運動飲料,背靠著院子牆壁。

 

  “啊?然後呢?”

 

  “快追她啊!”

 

  “……那你自己怎麼不追?”廖英宏擦著汗,用很古怪的表情看著我。

 

  是啊,我跟沈佳儀密切的“課業交流”,一定引起不少的懷疑。

 

  “說得好,要不是沈佳儀突然長高,加上阿和實在是太厲害的競爭對手,我還真的會追沈佳儀。”我笑笑,看著阿和快步上籃。球進。

 

  混帳啊,這傢伙甩掉一身肥肉後,上籃的速度真不錯……我絕對不在沈佳儀面前跟阿和挑籃球,哼哼。

 

  “阿和?阿和真的在喜歡沈佳儀?”廖英宏稍感訝異,聲音壓低。

 

  “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阿和甚至還轉去社會組!”我歪著頭。

 

  “哇,你知道好多。真羡慕你總是跟沈佳儀有那麼多話聊。”廖英宏說。他一旦認真說起話來,可真是噁心巴拉的。

 

  “有話聊有什麼用?就只是普通朋友。”我拍拍廖英宏的肩膀,誠懇地笑笑,“反正啦,如果你要追沈佳儀的話,我可以幫你提供情報,當你的眼睛。”

 

  我站起,看著李豐名越過眾人防守鑽入禁區,將球離奇地放進籃框。

 

  “五比三,OVER!”上一組人敗下陣來。

 

  我站在罰球線上,阿和氣喘吁吁將球丟給我,我輕輕鬆松轉丟給等候在三分線外的廖英宏。

 

  “加油,別輸了。”我抖抖眉毛,低著腰。

 

  “哈,開始!”廖英宏運球沖進,瞥眼看著阿和。

 

 

  就這樣,只要一有機會,我就卯起來鼓勵身邊的朋友別辜負大好青春,一個接一個給我去追沈佳儀,為我製造替沈佳儀“處理情緒困擾”的機會。

 

  例如每次到了家政課,大家分組煮東西吃,總不忘為沈佳儀多準備一個塑膠碗,一有新菜出爐,就將那道菜塞進碗裏,準備送去給沈佳儀品嘗。

 

  超扯,每個人在獻殷勤的時候都在比快,生怕落後別人一步就表現不出對沈佳儀的關心……或者說,遲了一步,就來不及用自己親手炒的菜喂飽沈佳儀的胃。

 

  “今天平班也是家政課,阿和一定會……”我經過廖英宏等人的旁邊時,幽靈般丟下這麼一句。

 

  有人一下課就捧著菜盤以跑百米的速度沖去和班教室,看著沈佳儀當大家的面,把菜吃光光才肯離去。還有人在課堂間假裝要上廁所,結果抱著一堆菜跑到和班,躡手躡腳蹲在牆壁後面,誠惶誠恐地將菜從窗戶邊角遞進教室,過程非常像警方特勤小組攻堅。

 

  “我才不要跟你們一樣咧。”我在肚子裏暗笑。

 

  雖然,有時我也忍不住,將自己亂搞的親手菜蠻不在乎地送到沈佳儀面前……

 

  八點半,夜裏的學校教室,又到了兩小無猜時間。

 

  天花板電風扇的嗡嗡聲中,沈佳儀跟我一起吃著夾心餅乾。

 

  “我真的不懂,我有這麼好嗎?為什麼這個時候應該好好念書,卻要分心在感情的事上?”沈佳儀皺眉,語氣很無奈。

 

  “喂,人家是喜歡你,這有什麼不對?喜歡哪有在分什麼時間適不適合的?”我大剌剌地說,某種程度也算是在為自己說話。

 

  “可是張家訓,他幾、乎、每、天、都打電話到我家,也不知道要跟我說什麼,我又不好意思掛他電話,非常困擾!”

 

  “哈,張家訓是有一點點怪怪的啦,不過說真的,難道你喜歡被討厭嗎?”

 

  “我又沒有做什麼,怎麼會被討厭?”沈佳儀無法認同。

 

  “是啊,你什麼也沒做,就偏偏會被喜歡咧!”我哼哼。

 

  “……我就只是想安安靜靜地念書。”

 

  看著沈佳儀煩惱的樣子,真的是一種很古怪的享受。

 

  沈佳儀並不可能找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談這些事,因為她會覺得在這個年齡聊“男女之間的感情”非常幼稚,她也難以向其他的女孩啟齒。而幼稚的我對一切狀況都很明瞭,又明擺著對沈佳儀沒有興趣,只是個見鬼了的好朋友……

 

  那些煩惱幾乎都是我一手製造出來的,我“義務”成了謝孟學、謝明和、張家訓、廖英宏、許哲魁、杜信賢的“愛情經紀人”,常常不厭其煩為沈佳儀介紹他們的優點,以及剖析他們追求行為背後種種可愛的動機,希望沈佳儀能夠多多少少認同這些人因對她的喜歡而產生的行動。

 

  但我越熱烈推薦,沈佳儀就越無奈,百分之百都成了反效果。

 

  說實話,若撇開我奮力擔綱月老的內在動機,我還真是那些男孩的好朋友:超有義氣,分文未取。然而我真是壞透了,哈。

 

  餅乾快吃完了,我突然有個怪點子。

 

  “沈佳儀,這麼說起來,你對安安靜靜念書這一類的事很有把握?”

 

  “什麼意思?”

 

  “沒,我只是想跟你打賭。”

 

  “打賭?”

 

  “沒錯,我們來比國文、英文跟數學這三科自然組與社會組共通的科目,用下次月考成績三科加總,來打賭誰的分數高,怎麼樣?”

 

  “幼稚歸幼稚,不過既然是比成績……我接受,反正不會改變什麼。不過我們要賭什麼?”

 

  “哼哼,賭一個星期的牛奶!”

 

  “好啊,不過那是做什麼?”沈佳儀罕見地先答應再問細節,可見她對比成績這檔事是多麼的有把握。

 

  “輸的人,每天都要買一盒鮮奶,在第一節課前親自送去對方的教室。期限一個星期。”我不懷好意地看著沈佳儀。

 

  “可是我不喜歡天天喝純鮮奶,我要有時是果汁牛奶,有時是巧克力口味的。”沈佳儀正經八百地說。

 

  “喂……混蛋,你以為你穩贏的啊?”我用鼻孔噴氣。

 

  “我覺得讓你這樣破財,又要每天這樣買牛奶給我喝,我會過意不去。”沈佳儀說到連自己都捂嘴笑了起來。

 

  “有好笑到。沈佳儀,原來你也會講笑話喔?”

 

  可別忘了,現在是誰在跟你一起平起平坐解數學題目啊?英文號稱全年級第一的也是我。至於國文------不好意思,未來將成為小說家的在下,國文在當時也是很厲害哩。賭這三科,真正計較起勝算,恐怕是我贏面較大。

 

  實際上,不論輸贏,只要訂上這個賭約,我就算是大獲全勝。

 

  我贏了,我就可以每天在教室裏看著沈佳儀站在窗戶外,跟我揮揮手。

 

  我輸了,我就可以每天站在窗戶外對著教室裏的沈佳儀,向她揮揮手。

 

  那將會是,多麼有朝氣的一個早晨。

 

  “那麼就說定了。”我伸出手。

 

  “說定了。”兩指勾勾。

 

  月考成績發佈,朝會頒獎。

 

  司令台,沈佳儀略帶靦腆地領取全校第一的獎狀,而我還是只能乖乖站在下麵,看著心愛的女孩跟我維持一大段衝刺的距離。

 

  然後,我以些微差距輸了一個星期的牛奶。

 

  早自習前,我背著書包拎著剛買的兩盒果汁牛奶,直接走到和班教室,在窗戶旁朝正在背英文單字的沈佳儀揮揮手。

 

  沈佳儀走出,跟我在走廊邊邊吃早餐。

 

  “謝啦,我就說會很麻煩你。”沈佳儀笑笑接過果汁牛奶,遞給我影印的補習班數學講義,裏頭的折頁都有標記好了的問題以及對話小紙片。

 

  “臭屁。下次我們來賭更大的。”我也撕開了我那盒果汁牛奶。

 

  “還要賭?”沈佳儀不客氣地喝著牛奶。

 

  “是啊,要不是這次那題證明題我突然忘了怎麼寫,現在我們可是站在忠班前,喝你送過來的牛奶。”我沒好氣地說。

 

  “好啊,那這次要賭什麼?還是國英數三科加起來吧?”沈佳儀笑了出來,嘴唇上印著一條小白胡,可愛到翻。

 

  “對,我們來賭……”我假裝沉思,其實答案我早就想好。

 

  “快點啦。”沈佳儀的眼神很期待,顯然跟成績有關的事情她都不排斥。

 

  “如果我贏的話,你就給我綁馬尾。如果我輸的話,我就剃三分頭。”我堅定地說。

 

  “綁馬尾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我還蠻想看你剃三分頭的。好啊,就這樣,你等著把頭髮理光光吧。”沈佳儀的表情樂得很。

 

  “一言為定,你綁馬尾可要整整綁一個月。”我挑眉。

 

  就在我跟沈佳儀要勾勾手的時候,阿和背著書包出現了。

 

  “喔,這麼巧,那一起吃早餐吧。”阿和笑笑將手上的早餐放在陽臺上。

 

  “好啊,你看,這是柯景騰輸給我的牛奶耶。”沈佳儀得意洋洋地展示著手中的果汁牛奶,與“總是懂很多”的阿和開始聊天。

 

  “……”我瞪著阿和。

 

  你這個情敵實在是有夠盧,別依附在我的戰術底下偷襲啦!

 

Chapter 15

 

有人說,愛情可以讓販夫走卒變成詩人。

 

  是真的。

 

  我對沈佳儀的喜歡,讓我的課業成績始終維持在全校三十名內,也讓完全不懂五線譜的我開始寫歌。

 

  一首接一首。

 

  每天早上騎著腳踏車上學、騎腳踏車回家、騎腳車補習,只要我迎著風,我就能很自然哼哼唱唱,將一些對“沈佳儀純純愛戀”的想法抖出幾個句子,然後不斷推敲,最後譜成曲。

 

  許博淳非常訝異我的特異功能。

 

  我們兩個都是超恐懼音樂課的白癡,五線譜上的黑痣要用手指頭上下計算才知道它的名字;考吹笛子,我還得把Do Re Mi用麥克筆寫在象牙白的笛子上,小心翼翼兼恬不知恥地按著按著,直到音樂老師面色鐵青轟我下臺。

 

  這樣不解樂理的我,竟開始寫歌。

 

  補習完,我跟許博淳照例先到李小華家繞一圈,然後再繞到回家的路上。

 

  途中我哼唱我為沈佳儀寫的第一首歌“我仍會天天想你”,請許博淳為我評鑒。我打算在畢業後跟沈佳儀告白,在大家面前唱這首歌給沈佳儀聽,讓她感動到不跟我在一起都不好意思。

 

  “你放屁啦,這首歌是你寫的?”許博淳不信,訝異地看著我。

 

  “是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填的詞都很爛。”我雙手放開,輕易地使腳踏車維持平衡。

 

  “重點不是詞吧?你怎麼可能會譜曲?你又看不懂五線譜!”許博淳傻眼。

 

  “對啊,所以我都強記下來,一有新的曲調出現我就哼到我忘不掉為止,久了就變成一首歌了。”我有些得意地補充,“不只這首,我還有三四首同時在寫哩,到時候沈佳儀突然知道我也喜歡她,她一定會很感動我這種默默守候、拼命念書只為了接近她的努力啦。”

 

  “……柯景騰,你真的是不談戀愛就什麼也做不好,一談戀愛,卻什麼都亂七八糟搞的那型。”許博淳有感而發,搖搖頭。

 

  “百分之百正確。”我哈哈大笑。

 

  是啊,這樣依賴愛情成長的青春,也沒什麼不好。

 

  充滿活力,還有他媽的亂好一把的成績單。

 

  “當你的情敵還真的蠻可憐的。”許博淳說,想了想,又接著道,“不過如果你做了這麼多,卻還是失敗了的話,嘖嘖,你就是我看過最慘的人了。”

 

  我沉默了半晌,沒有立刻回話。

 

  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直到快到家門口,我才若有所思地開口。

 

  “沈佳儀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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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網友讀者CYM,在我的bbs個人板上寫道:“等待也是行動的一部分。”

 

  沒錯,就是如此。

 

  等待不想談戀愛、只想專心念書的沈佳儀的漫長過程,可以說是我戀愛作戰的最精彩的部分。如果不能樂在其中就太虧了。過度期待,才真的會失去所有該得未得的開心。

 

  對於愛情的態度,我的思想是過度成熟的。

 

  但對於因愛情而生的種種行為,我卻竭盡所能的幼稚。

 

  以前在看愛情電影或純愛日劇時,往往覺得一個深情款款的畫面之所以真能深情款款,靠的不只是浪漫的對白,還有應襯的氣氛。而“氣氛”,就是指現實生活中並不存在的“背景音樂”

 

  “所以,我需要大家的力量。”我說,看著圍過來的男生。

 

  就在第二首歌《寂寞咖啡因》完成時,我開始教班上男生唱我寫的第一首歌《我仍會天天想著你》。男生都很懶惰又笨,花個兩三年訓練他們唱一首歌,讓他們琅琅上口,對我的告白比較保險。

 

  我騙大家說,我還對李小華抱持著相當的期待,希望有機會時他們可以跟我一起站到彰女校門口,將這首歌大聲唱出來,幫我的告白製造超厲害的背景音樂。這些同班男生幫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某一天他們要用這種歌跟別的女生告白時,儘管說這是他們自己為“她”而寫的。

 

  但實際上,我的計畫目標當然是沈佳儀。

 

  在無法用“愛情”的姿態面對沈佳儀時,我選擇將我的位置放在沈佳儀的“好朋友”位置上。為了站穩這個位置,為了配合老是有芝麻蒜皮小事可聊的沈佳儀,我得隨時保持跟她很有話題聊的最佳狀態。

 

  但……我哪有這麼厲害!

 

  放學後,物理補習班中間休息時間,我坐在大樓門口的臺階上,跟唯一不追沈佳儀的許博淳討論著我的愛情作戰。

 

  “怎麼辦?我常常跟沈佳儀講電話講不到十分鐘就自己掛了,因為我不想讓她覺得無聊,乾脆不講了。”我問許博淳。

 

  “女生都喜歡聊日劇,聊打扮,聊……聊誰在喜歡誰。好像都是這樣吧。”許博淳心不在焉。

 

  他今天有點不爽,因為他的書包背帶被我跟廖英宏用立可白亂寫上“努力用功好學生”幾個字,看起來超蠢。雖然許博淳立刻報復,在我的書包背帶上用立可白回敬“南無阿彌陀佛”幾字,還是難消他心頭之恨……因為我被寫了反而爽朗地哈哈大笑。

 

  “但沈佳儀不聊那些東西!她上次還問我她送我的證嚴法師靜思語,我讀了有什麼感想咧!他媽的我還真對證嚴法師沒什麼意見,但我覺得頭很大,要我假裝很感興趣,那是一點都辦不到。”我擤著鼻涕。

 

  跟沈佳儀面對面聊天,總是有話說的,且非常自然。但男生跟女生講電話,就是一門博大精深的人際藝術了。十六歲半的我,完全不能參透。

 

  有些男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跟女人講電話超過十分鐘,一點也不奇怪。

 

  “這樣啊……其他人我不知道啦,不過我聽我姐姐在跟朋友講電話的時候,幾乎都言不及義,廢話很多。”許博淳回憶。

 

  “言不及義?聽起來好像很恐怖。”我將鼻涕好好用衛生紙包起來。

 

  “廢話越多就越講不完,反而正經事一下子就聊完了,跟女生講電話,一定要講很多很多廢話。”許博淳言之鑿鑿。

 

  “女生真的很喜歡講廢話跟聽廢話?我怎麼覺得沈佳儀不是這種女生。”我將飽飽的“鼻涕便當”偷偷摸摸放進許博淳敞開的褲袋裏。

 

  “那就乾脆硬聊啊,要不就做功課啊,照道理只要正經事夠多,電話還是可以講很久的吧?”許博淳有些不耐煩了。

 

  渾然不知,他下一次將手插進口袋的時候,就會摸到我送他的、軟軟漲漲的鼻涕便當,一不小心還會黏乎乎大爆炸!

 

  “做功課?”我虛心請教。

 

  “你就拿一張白紙開始列正經事啊,講電話的時候就看著小抄講,講完一件事就勾掉一條……喂,要不要去買飲料喝?”許博淳看著手錶,站起,休息時間快結束了。

 

  “好啊。你說得蠻有道理的。”我也拍拍屁股站起。

 

  我們一起走到巷口的便利商店,各自挑了飲料,走到櫃檯,許博淳將手插進口袋裏摸銅板付帳時,臉色揪然一變。

 

  “破了嗎?”我冷靜地看著許博淳。

 

  “靠!”一拳。

 

 

  後來,我真的拿起筆記本隨時抄寫“可以聊天的項目”,果真對我與沈佳儀在回家後講電話的內容相當有幫助,我們總是越來越久,也漸漸地培養出互相接話的默契。講電話時我還得拿著筆隨時記下我突然而生的靈感,將整個對話繁衍得更長。

 

  而不知不覺,我跟沈佳儀的打賭期限又到了。

 

  我非常喜歡看女孩子綁馬尾,如果可以讓留著半香菇頭的沈佳儀為了我改變髮型,那將是一件非常賞心悅目的事。

 

  下學期第二次月考成績公佈,沈佳儀全校第幾名、我全校第幾名,通通不是重點。關鍵是國英數三科加起來的成績。

 

  儘管月考才剛剛結束不久,我跟沈佳儀晚上還是留在學校念書,背背英文單字,用隨身聽收聽“空中英語教室”練習聽力。高中生想用功,可不怕沒有書念。

 

  那晚下著傾盆大雨。

 

  捱不到八點,我七點就忍不住在學校一樓教室晃蕩,搜尋沈佳儀用功的身影。

 

  “沈佳儀,真不好意思。我這三科加起來大概是自然組最高分吧!”我哈哈大笑,走進沈佳儀隻身一人待著的教室。

 

  “喔?真的嗎?但是你還是輸了啊。”沈佳儀看到我,也很高興。

 

  “輸了?”我不解。

 

  “今天廖英宏來找我,我問他,他就跟我說了你的成績。”沈佳儀露出嘖嘖嘖的欣慰表情,繼續說,“你真的比國中時用功太多了,讓我刮目相看呢,幸好幸好……”

 

  沈佳儀邊說,邊晃著手中的月考分數表,顯然早就在等我來找她。

 

  我坐下,接過分數表一看。三科加起來,我竟堪堪輸掉兩分……將物理與化學上的專注大量挪移到國英數三科上面的我,竟然還是輸給了沈佳儀。

 

  “沈佳儀,你是怪物嗎?”我張大嘴巴,絲毫沒有不服氣。

 

  在沒有來不及寫完、沒有填錯答案的情況下,我將成績撐到最好的極限,這樣還輸掉,根本就是太過豪邁!

 

  “哈,跟你打賭,真是一點都不能疏忽呢。”沈佳儀笑得很開心。

 

  開心。

 

  是啊,你開心,我就很開心呢。

 

  “月考完了,你今天會早一點回家嗎?”我站起,伸了個若有所思的懶腰。

 

  “頂多提早一些吧。”沈佳儀看著窗外的雨。

 

  “等我。”我揮揮手,離開教室。

 

  不理會沈佳儀狐疑的表情,我冒著打在身上都會痛的大雨,騎著腳踏車沖出學校,跨越我不厭其煩一提再提的“坡度有夠陡峭的中華陸橋”,來到市區。

 

  一路上,雨水不斷沿著劉海與眉梢,倒泄進我的眼睛,使我搜尋便宜家庭理髮店的視線更加辛苦。但我的心情竟飛揚的不得了。

 

  腳踏車停在一間看起來“就算亂七八糟剪也十分合理”的家庭理髮店。

 

  “老闆,幫我剃個大平頭,有多短剃多短。”我推開大門。

 

  濕透,累透。他媽的帥透。

 

  “啊?”老闆娘背著嬰兒,手裏還捧著碗大鹵面。

 

  “拜託了,咻咻咻,請剃快一點!”我指著自己的腦袋,精神抖擻。

 

  半個小時後,我直接騎腳踏車沖進學校,停在沈佳儀念書的教室門口。

 

  正當我想踏進去的時候,我赫然發現沈佳儀的身邊,多了她那正面臨聯考壓力的姐姐沈千玉。兩姐妹多半快要回家了才會待在同一間教室,等著媽媽開車來載。

 

  多了並不熟的沈千玉姐姐,我有點不好意思進去,也有點想耍酷,於是就只有站在教室外,輕輕敲了敲窗戶玻璃。

 

  兩姐妹同時轉頭,看向渾身濕透了的我。

 

  我指了指自己接近光頭的腦袋,擠眉弄眼笑笑。

 

  “!”沈佳儀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天啊,那是柯景騰嗎?”沈千玉愣了一下,隨即大笑。

 

  我聳聳肩,欣賞沈佳儀無法置信、乃至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的表情。

 

  “達成約定了,像個男子漢吧。”我得意地說,故意沒擦掉臉上的雨水。

 

  酷酷地,我轉身就走,騎著腳踏車回家。

 

  依舊是淋著雨,但心中卻因沈佳儀剛剛的笑容出了太陽。

 

  “他媽的,我好帥喔!”我摸著大平頭,傻笑,慢慢地騎著腳踏車。

 

  那雨夜,在回家的腳踏車上,我為沈佳儀寫了第三首歌《親愛的朋友》。

 

  歌詞裏有一段就這麼寫著:“親愛的朋友,我可愛的好朋友,你可想起我,在遙遠的十年以前,我冒著傾盆大雨剪了一個大平頭,我還記得你的表情、你的容顏、你的眼。”

 

  後來我才知道,沈佳儀那次的月考成績加總起來,讓她首度落到全校三名外。

 

  她很重視我們之間的打賭,當我將應該花在理科上的精神切割給賭賽的三科時,沈佳儀也做了同樣的事。她犧牲了歷史與地理,只為了跟我一決勝負。

 

  就在我剃了大平頭後幾天,在學校裏遇到沈佳儀幾次,沈佳儀都不動聲色綁了馬尾,神色自然。

 

  兩人如往常交換參考書、講義以及共通科目的考卷。

 

  “下次,我們還是賭牛奶吧。兩個禮拜的分量!”我接過講義。

 

  “好啊,又要麻煩你了。”沈佳儀哈哈一笑。

 

  “屁啦。”我哼哼,鼻孔噴氣。

 

  我沒問她既然贏了,為什麼還要綁馬尾。沈佳儀自己也不提。

 

  我只知道我很開心,非常非常的開心。

 

  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可愛。

 

  有一點刻意不穿雨衣的做作,有一點為愛奉獻的自以為浪漫,但那又如何?

 

  如果愛情不能使一個人變成平常不會出現的那一個人,那麼愛情的魔力也未免太小了……不是我們日夜祈手禱盼的,那種夠資格稱為愛情的愛情。

 

  直到現在,我依舊是,隨時都準備為愛瘋狂的男子漢啊!

 

Chapter 16

 

高一快結束時,曾帶我們到埔裏打坐的周淑真老師,又有了新把戲。

 

  “柯景騰,沈佳儀,你們替老師找幾個同學,暑假到‘信願行’幫忙帶小朋友的佛學夏令營,好不好?”周淑真老師有天在走廊,巧遇沈佳儀跟我。

 

  <信願行>是個位於彰化大竹某個小山上的佛教道場,占地不小,只是仍在興建中,當時一切都很簡陋,是個由幾個巨大鐵皮屋拼拼湊湊而成的精舍,正在募善款把道場正式蓋起來。

 

  而兒童佛學夏令營,正是信願行道場與鄰近社區的一種道德互動。

 

  “佛學夏令營?哈哈哈哈,我才不要。”我爽快地拒絕。

 

  “好啊,我跟柯景騰會幫老師找人的。”沈佳儀倒是答應得很乾脆。

 

  “喂……幹嗎拖我下水?”我看著身旁的沈佳儀。

 

  “你需要好好打坐一下。”沈佳儀正經八百地回應。

 

  差點忘了,這位我喜歡的女孩,可是證嚴法師的校園代言人啊!

 

  “那老師就拜託你們囉!”周老師欣慰地笑笑,抱著書本離去。

 

  就這樣,善良的沈佳儀決定把屬於十六歲的美麗夏天,獻給木魚與念經,還有天殺的近百位“高拐”的小朋友。

 

  而我,不,不只我……阿和、謝孟學、杜信賢、許哲魁、廖英宏等一大堆心懷鬼胎的朋友,也因為沈佳儀的因素,全都熱情洋溢地擔任兒童佛學夏令營的領隊(混蛋!有沒有這麼有愛心啊!)。

 

  而許博淳這樣無害的戰友也被我拖去,見證一場亂七八糟的愛情對決。

 

  

 

  寫到這裏還真是汗顏。

 

  我也想要談點流行感重的愛情,例如參加拳擊社跟拳王情敵苦苦互毆分出高下,或是參加棒球社與王牌投手情敵來個兩好三壞的關鍵對決。但無可奈何,我終究得嗅著喜歡女生的身影,眼巴巴跟著沈佳儀來到木魚聲不絕於耳的佛學夏令營。超KUSO

 

  表面上是熱愛小朋友,實際上是為了爭奪愛情,我們一群人來到山上,換上了“信願行”小老師的制服。每個人大約要帶十個小朋友,女生五小隊,男生五小隊,活動的內容一律跟佛學有關。

 

  而我跟沈佳儀各自帶男女生的第一小隊,是隊員年紀最小的隊伍,小鬼頭平均在國小二年級以下。小鬼頭在每個年齡層會的把戲各有不同,並不是年歲越小就越好唬弄,小鬼一旦硬盧起來、或因想家而嚎啕大哭,往往都讓我超想示範過肩摔的神技。

 

  “柯景騰,不可以欺負小朋友。”沈佳儀瞪著我。

 

  “我哪有,我只是在訓練他們勇敢。”我常常這麼回嘴。

 

  每天淩晨四點半,我們就得盥洗完畢,穿上黑色的海青 ,帶著小朋友到大殿上念經,等吃早齋。

 

  所有人手中捧著寫好注音符號的經文本,男生女生昏昏欲睡地分站大殿兩旁,一遍又一遍念著“佛說阿彌陀經”、“往生咒”等等。有的小朋友根本就站著睡,我時不時得分神注意、踮個步過去狂巴小朋友的頭,以免小朋友做惡夢驚醒,會重心不穩跌倒。

 

  由於都是帶男女第一小隊,念經的時候我對面站著沈佳儀,兩人隔著三公尺,拿著經文大聲讀頌。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思考我這輩子是否真能追到沈佳儀的大問題,所以我只是嘴巴張開假裝有在讀經,眼睛卻看著高我三公分的沈佳儀發愣。

 

  沈佳儀儘管個性再怎麼成熟,也抵受不住一大清早爬起來念經的身體疲倦,捧著經文的她,眼皮時而沉重,時而索性闔上休憩,那搖搖欲墜的模樣真是顢頇可愛。

 

  “?”我往旁偷偷觀察。

 

  站在身旁念誦經文的小隊長阿和,同樣時不時偷看沈佳儀,更過去的謝孟學、許哲魁等人也同樣分神窺看沈佳儀偷睡覺的模樣,個個若有所思。只有我唯一的無害夥伴許博淳,心無旁騖地闔眼睡覺。

 

  “唉,我怎麼會跑來這裏念經?”我苦笑,肚子好餓好餓。

 

  經念完了,就是五體投地膜拜,用鼻子跟額頭親吻蒲團數十次。最後開始“跑香”,用沒吃早餐、血糖很低、隨時都會昏倒的脆弱身體在大殿上繞著跑來跑去。此時別說我們,有些嬌貴的小朋友跑著跑著,竟放聲大哭了出來。

 

  直到案頭上的香燒完了,整個早齋前的“儀式”才宣告結束。

 

  放飯前,大家恍恍惚惚坐在長椅上,聽道場住持用字字珠璣的珍惜語調,緩緩道來一個又一個佛教生活小故事。真正開動的時候,所有人早就餓過了頭,沒了食欲,只剩下兀自空空蕩蕩的肚皮。

 

  “柯景騰,我覺得這種愛情真的是很不健康。而且還拖累一大堆人。”許博淳看著碗裏毫無味道的素菜,歎氣。

 

  “你以為我想這樣?要是大家說好都不來,就只沈佳儀一個人來,我也不會跑到這種法喜充滿的地方學念咒。他媽的我又不打怪。”我啃著幹幹的飯,很想哭。

 

  就當作,做功德好了?

 

  佛學營歷時七天,還有得熬。

 

  上課的時候,有嚴肅的講師壓陣(差不多就是傳說中法力高強的僧侶,密技是懲罰小鬼頭獨自在大殿上磕頭念佛上百次,輕惹不得),我們當領隊的大哥哥大姐姐,只要好好維持小鬼頭秩序即可。

 

  課堂與課堂中間的下課時間,才是領隊與小鬼頭的拉鋸戰鬥。

 

  明白人都知道,一個男生與“小孩子”的相處情形,在一個女孩的心中是極其重要的“個性寫照”,決定女孩給這位男孩高分或低分。然而標準答案只有一個:我很喜歡小孩子。

 

  在這個綱領下,每個喜歡沈佳儀的人都各有自己詮釋“我很喜歡小孩子”的方式。沈佳儀全都看在眼底。

 

  信願行道場位在小山坡上,下課時上百小朋友可以選擇在上千坪的坡地上奔跑浪費體力,或是待在道場的露天教室大吼大叫。有的是地方。

 

  “我最崇拜阿和哥哥了,我長大以後也要像阿和哥哥一樣懂很多!”下課時,阿和的身邊總是充滿了小鬼頭的讚歎與歡呼。

 

  阿和總是巧妙地將這些喝采帶到沈佳儀周遭,讓最受女小鬼頭歡迎的沈佳儀注意到他對小朋友很有一套。而沈佳儀,也總是很配合地對阿和笑笑。

 

  真是棘手。

 

  愛寫詩、文筆好、成績超棒的謝孟學,則更走極端。

 

  “阿學哥哥,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再惹你生氣了。”一個小朋友愧疚地站在阿學旁,漲紅著臉,局促地道歉。

 

  謝孟學趴在桌子上痛哭,因為他帶的小朋友不乖的表現令他“傷心失望”。這個痛哭的動作看在別人眼底多半是“纖細”與“情感豐富”加上“我很在意小朋友”的混合式代名詞。但看在我這個情敵的眼中,則是荒謬絕倫的鬧劇。

 

  而我,他媽的整天叫我帶的小隊隊員,去跟沈佳儀帶的小隊隊員告白,還亂配對,讓沈佳儀的小隊不勝其擾。

 

  “柯騰,謝孟學哭是太誇張,不過站在同樣身為阿和好友的客觀立場,我認為你這次完全輸給了阿和。”許博淳看著被小女生圍繞,祈求大姐姐關注幾句話的沈佳儀。

 

  “如果真是那樣,也沒有辦法啊。”我挖著鼻孔。

 

  戀愛中,可以花盡種種心機,運用策略打敗對手,但做自己是很重要的。

 

  或許,根本是最重要的。

 

  “如果到最後讓沈佳儀深深愛上的自己,並不是真正的我,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我說,拍拍許博淳的肩膀。

 

  只見許博淳的臉色突然煞白,整個身體震動了一下,嘴裏發出奇怪的喔喔聲。

 

  別誤會,許博淳不是被我這一番話給感動,而是屁眼神經遭到非人道的重創。

 

  只見一個很愛吵鬧的小鬼頭笑嘻嘻地從許博淳身後跳出,然後哈哈大笑逃走。

 

  “靠!別走!”許博淳按著甫遭突擊的屁眼,身體一拐拐地沖去殺人。

 

  “臭小鬼!被我抓到就完蛋了!戳死你!”我也跟著追上,一路叫?

 

  ——敢戳我朋友的屁眼,簡直就跟戳我屁眼沒有兩樣。

 

  一個不到十歲的臭小鬼又能怎麼個逃法?一下子就讓許博淳跟我給逮了回來。

 

  但是這小鬼皮到臉厚得要死,笑嘻嘻地嚷嚷,連站都站不好,我跟許博淳一人抓住他一隻手,他像條泥鰍般亂動,就是一個勁的想逃。

 

  沈佳儀遠遠看著一堆小女孩在山坡上玩跳繩,就站在我們附近觀察。

 

  “一句話,你覺得呢?”許博淳恨得牙癢癢的。

 

  “幹,戳死他。”我冷眉,哪還用廢話。

 

  許博淳擦掉剛剛痛到擠出眼角的眼淚,用力用手指戳臭小鬼的屁眼,但臭小鬼哈哈大笑,用吃奶的力氣夾緊兩片屁股肉,屁股又亂晃,無論許博淳怎麼戳就是命中不了目標。

 

  “哈哈哈,戳不到戳不到!戳不到戳不到!”臭小鬼扮著鬼臉,樂得很。

 

  我看著悲憤不已的許博淳,又看了看欠扁的臭小鬼,心生一計。

 

  “只好這麼做了。”我伸手,快速絕倫在小鬼頭的脊椎骨上“戳點”下去。

 

  臭小鬼身體揪了一下,但也沒當成回事,還在那邊咧開牙齒笑。

 

  “雖然不想,但我剛剛已經點了你的死穴。”我正經八百地歎了口氣,搖搖頭,說,“許博淳,上一個被我點了死穴的那個小孩,你還記得怎麼死的嗎?”我鬆開手。

 

  許博淳會意,立刻鬆開手,讓臭小鬼完全掙脫我們的控制。

 

  因為不需要了。

 

  “拜託,你根本就沒有殺死他好不好,他只是變成植物人而已。”許博淳看著我,完全不再理會那臭小鬼。

 

  “對哦,那次我只用了百分之五十的內力,所以他沒有完全死,只是剛剛好死了一半。”我傻笑,表情有些靦腆。

 

  臭小鬼怔怔地看著我們倆,竟沒想到要逃。

 

  “喂,隨你的便,從現在開始你愛怎麼搗亂就怎麼搗亂,反正你只剩下三天的時間可以活了。”我看著臭小鬼,兩手一攤。

 

  “去玩吧,晚一點我會帶你去打電話回家,記得多跟爸爸媽媽說幾句話。唉,年紀這麼小就被點了死穴……”許博淳看著臭小鬼,語氣諸多遺憾。

 

  臭小鬼突然憤怒大吼:“騙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死穴!”

 

  我跟許博淳相視一笑,並沒有反駁,也沒有搭腔,自顧自說起學校的事情。把臭小鬼完全晾在一邊。

 

  “騙人!什麼死穴!”臭小鬼再度大吼,耳根子都紅了。

 

  “對啊,沒有死穴,只有死人。”我看著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語:“別說你不相信了,員警也不相信有死穴,所以我根本不會被抓。哈哈!”

 

  臭小鬼愣住。

 

  “你這次用了多少內力?”許博淳好奇。

 

  “百分之八十。會不會死我也不知道,可能只變成殘廢吧?”我聳肩,無可奈何。

 

  我們兩個人,就這麼絕對不笑場地聊著子虛烏有的死穴。

 

  “沒有死穴!笨蛋才相信有死穴!”臭小鬼吼得連小小的身體都在發抖。

 

  此時站在一旁的沈佳儀終於看不過去了,走過來,邊走邊想開口說點什麼。

 

  “Do respect my way.”(務必尊重我的方式)我瞪著沈佳儀。

 

  “……”沈佳儀只好閉嘴,假裝沒事地走開,臨走前用眼神責備了我一下。

 

  此時電子鐘聲響起,學佛課程再度開始,所有人進大殿聽道場師父說課。

 

  許博淳跟我刻意坐在臭小鬼的蒲團正後面,一搭一唱地竊竊私語。

 

  “死穴耶,其實我當初也沒想過自己會真的練成死穴。超厲害的啦我!”

 

  “媽的你手指不要一直戳過來。上上上次那個人七孔流血的樣子我現在想起來還會做惡夢,有夠惡。”

 

  “放心啦,別忘了我還會解穴。”

 

  “你不是說一定要在第一天解穴才有用嗎?”

 

  “隨便啦,反正我又不會點在自己身上。”

 

  交頭接耳地,我跟許博淳越說越離譜,而沈佳儀則在女生隊伍那邊十分不解地看著我,模樣既不像責備,又不像鼓勵,倒接近一種對氣味的觀察。

 

  最後我們說起不同位置的死穴有不同種的死法,而我點在臭小鬼身上的死穴,則會讓臭小鬼骨頭一根一根慢慢斷掉,把內臟刺穿,身體歪七扭八而死。

 

  “哇~~~”終於,臭小鬼崩潰了,號啕大哭了起來。

 

  賓果。

 

  我跟許博淳跟錯愕的道場講師鞠個躬,迅速將哭慘了的臭小鬼架出大殿,三人走到外頭的露天教室談判。

 

  “我不要死掉!”臭小鬼大哭,可也沒有明確提出解穴的要求。

 

  我看著苦主許博淳,許博淳點點頭,意思是夠了。

 

  “好啊,不要死掉可以,我會解穴。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聽話,不然我們就再點你一次死穴。你可以去跟師父說,不過那些師父也不會相信什麼死穴的,哈、哈、哈!”我冷冷地看著臭小鬼。

 

  許博淳抽了一張衛生紙,給臭小鬼擦鼻涕眼淚。

 

  “好。”臭小鬼哭喪著臉。

 

  “會乖嗎?”我翹腳。

 

  “會。”臭小鬼又哭了。

 

  “屁股翹起來,不准閃,也、不、准、夾!”我的語氣很嚴肅。

 

  此時此刻,一點都馬虎不得。如果小時候就以為道歉就可以解決所有事情、卻一點代價都不必付出的話,這臭小鬼長大後一定會繼續捅別人的屁股,直到捅出大簍子。

 

  “?”許博淳倒是猶豫了一下。

 

  “捅。”我豎起大拇指。

 

  臭小鬼握緊兩隻小拳頭,翹起屁股,緊閉眼睛。

 

  “覺悟吧。”許博淳蹲下,雙手手掌合壁成刺,往臭小鬼解除防禦的屁眼“咚”地猛力突刺。

 

  好厲害的手勁貫進臭小鬼的屁眼,臭小鬼慘叫一聲,趴在地上蜷曲裝死。

 

  之後幾天臭小鬼都一直超乖,不敢再亂惹事,甚至還將我的點死穴神技傳開,在小朋友間大大發揮了恐嚇的效果。

 

  信者恒信,不信者也不至於來挑戰我的死穴神指。

 

  在佛學夏令營,我們最喜歡晚上九點後的睡前時間。

 

  那時,白天吵吵鬧鬧的小朋友都被我們趕去睡覺,大家洗過澡後,便拿著不同長短的椅子排在星空下,一個一個橫七豎八躺著。

 

  在沁涼的晚風與蟬鳴下,很自然地,大夥兒閒聊起未來的夢想。

 

  說是閒聊夢想,其實也是一種戰鬥。

 

  除了“男生必須喜歡小孩子”的迷思外,“夢想的屁話”也是勾引女孩子靈魂的重要步數。如果男生突然被問起“夢想是什麼”卻答不出來,在女生心中一定會被嚴重扣分,甚至直接摜到出局。

 

  沒有夢想,跟沒有魅力劃上了等號。

 

  但夢想的大小卻不是重點。輕易地以為夢想越大,就越能擊中女孩子的心,未免也太小覷女孩的愛情判斷。

 

  “我的夢想,就是當一個懸壺濟世的好醫生。”

 

  “我想念經濟系,將來從政,選立法委員。”

 

  “我想大學畢業後,出國留學念MBA,工作兩年再回來。”

 

  “念理工就要去德國留學,我想在德國直接念到博士。”

 

  “我想考上公費留學,然後當外交官,可以在世界各地旅行。”

 

  大家煞有介事地闡述自己的夢想,越說越到外太空。

 

  但那拼命構劃人生的姿態,坦白說我嘲笑不起。

 

  沒有人有資格嘲笑另一個人的夢想,不管對方說出夢想的目的為何。

 

  更何況,在喜歡的女孩面前裝點樣子出來,本來就很正常——那仍舊是一種心意,就像女孩子在與自己喜歡的男孩子約會之前,總要精心打扮一番的道理是一樣的。“願景”毋寧是男人最容易上手的裝飾品。

 

  沈佳儀看著躺在長板凳上的我,“喲”地出了聲提醒。

 

  她知道我總是喜歡出風頭,總是喜歡當群體中最特別的那個人。也所以,等到大家都輪流說完了,我才清清喉嚨。

 

  “我想當一個很厲害的人。”我說,精簡扼要。

 

  是啊,很厲害的人。

 

  “真的是夠模糊了,有講跟沒講一樣啊。”阿和幽幽吐槽。

 

  “不過,要怎麼定義厲害或不厲害?”許志彰問得倒是有些認真。

 

  我沒有多想,因為答案我早已放在心底了。

 

  所謂的厲害,就是……

 

  “讓這個世界,因為有了我,會有一點點差別。”我沒有看著星星。

 

  我不需要。

 

  我是看著沈佳儀的眼睛,慢慢說出那句話的。

 

   ……而我的世界,不過就是你的心。

 

  2005年,6月。

 

  台中大魯閣棒球打擊練習場。我們幾個當年胡扯夢想的大男孩,又因為沈佳儀重新聚在一起。而這次,我們用此起彼落的揮棒,豪邁奮力地交談著。

 

  我卷起袖子,喘氣,拿著銀色鋁棒。

 

  又投了一枚代幣。

 

  “去年有次我聽沈佳儀說,雖然她一直很喜歡小孩子,不過也常常覺得小孩子很煩,拿他們沒辦法。所以當初在信願行的時候,其他人都很刻意跟小孩子玩在一起,一直說跟小孩子相處很棒很棒,她卻覺得很有壓力。”廖英宏穿著黑色西裝,站在鐵絲網後,看著我的背影。

 

  “喔?”我屏息,握緊。

 

  “當時她聽到你跟她抱怨了一句,說這些小鬼真是煩死人了,她反而覺得你很真,完全不做作,不會在她面前裝作另一個人。”廖英宏若有所思。

 

  “現在說,會不會太晚啦?”我揮棒。

 

  落空。

 

Chapter 17

 

 

 

我們這幾個好朋友,一直都很喜歡聊沈佳儀。

 

  只要我們一群人廢在一塊,沈佳儀的近況或以前大家的追求回憶,就會重新倒帶,從彼此的記憶中相互確認、補綴。沈佳儀,可是我們共同的青春。

 

  2004年夏末。

 

  我與阿和、許博淳、廖英宏、賴彥翔等人,計畫一起到花蓮泛舟渡假,不料碰上颱風尾巴帶來的豪雨,火車一到到七堵車站,鐵軌就給淹得無法前進。我們只好下車,改變行程,搭公車轉往北投泡湯打麻將,連續窩在飯店三天。

 

  麻將打著打著,我們又不自覺聊到了沈佳儀。

 

  “天啊我們又聊到了佳儀!”廖英宏搖搖頭,自己都覺得好笑。

 

  “說真的,當時你怎麼這麼有自信可以追到沈佳儀?”許博淳看著我,猶疑著該打哪張牌。

 

  “柯騰就是這樣,一點都沒道理的自信。”阿和躺在床上看電視。

 

  “其實那時我整天都在研究我跟沈佳儀合照的照片,想說我們有沒有夫妻臉。超級期待的,如果有的話,那不就無敵了嗎?連命運都站在我這邊。”我笑。

 

  “結論呢?有嗎?”廖英宏丟出一張牌。

 

  “沒有。”我挖鼻孔。

 

  “哈。”阿和冷笑。

 

  “不過,愛情是可以勉強的,不是嗎?”我隨口說道,哼哼然。

 

  語畢,大家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

 

  可不是,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把愛情搞丟,就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親近愛情。

 

  抄抄我自己在《愛情,兩好三壞》裏的作者自序:

 

  很有可能,愛情是人生中最無法受到控制的變項,這正是愛情醉人之處。

 

  但什麼是愛情?當有人試著告訴你這個千古問題的答案時,那不過是他所體驗過的某種滋味,或是故作憂傷的勾引姿態。

 

  愛情是許多人人生的最縮影。答案有浪漫,有瘋狂;有刻骨銘心,有輕輕觸動;有死生相許,有背叛反復;有成熟,有期許成熟。

 

  每個人想尋找的答案都不一樣,因為每個靈魂都無比獨特。

 

  每個人最後尋到的答案不一樣,因為戀愛需要運氣。

 

  二十歲以前,我堅貞篤信努力可以得到任何愛情。何其天真。

 

  二十歲以後,我醒悟到大部分的愛情,早在一開始就註定了結果。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在下意識的第一印象中,將異性做“戀愛機會”的評分,從此定調。

 

  但戀愛除了運氣,還有更多的努力填補其中,充滿汗水、淚水的光澤與氣味。

 

  所以愛情的姿態才會如此動人。

 

  沒有人可以替你定義你的愛情。

 

  星座專家去死。

 

  答客問專欄作家去死。

 

  所有拼命想告訴你何時該談戀愛何時不該談戀愛的關心魔人,去死。

 

  勇敢相信自己的嗅覺,談一場屬於青春的愛情吧!

 

 

  高中的日子過得很飽滿,除了補習,我幾乎每天晚上都留在學校讀書。

 

  週末假日,沈佳儀偶爾會到文化中心念書,換換環境。我知道後,便跟著養成一大清早在文化中心大門口排隊搶佔K書位子的習慣。我們交換考卷,分享共同科目的筆記,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月考賭賽。

 

  不知不覺,沈佳儀的姐姐考上了大學,到臺北念書去。從此我在晚上留校念書的時候,更對形單影隻的沈佳儀留了心。

 

  又一個夏天,我們再度去了第二次的信願行兒童佛學夏令營,這次我沒有再擔任小隊輔,跑去當洗碗與菜飯分配的打雜。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李豐名,也跟我一起負責幫大家洗碗,洗著洗著,他就這麼愛上跟我們一起洗碗的女孩淑惠,成了我們這群好友第一個交女朋友的混蛋。

 

  然後,又一個夏天過去。

 

  我們已經笑嘻嘻賭到了模擬考,來到兢兢業業的高三。

 

  在勤勞念書的愛情光輝的照蔽下,我的課業成績總保持在全校前三十名。但由於我讀書的天分已經燃燒到極限,我漸漸清楚我永遠無法推進到全校前十名(除非前二十名同時轉學),也意味著我無法如沈佳儀所說的,考上慈濟醫科。無妨,既然不是那塊料,我改以成大的“工業設計”系為主要的努力標的。

 

  經過了一年的整肅情敵計畫,我確認主要的對手只剩下阿和一人。

 

  “說真的,你覺得你真贏得了阿和?”許博淳坐在機台前,打著勇猛拳擊。

 

  “為什麼會輸?”我拼命扣殺按鍵,發出彗星拳。

 

  “據我所知,阿和的姐姐會幫他出主意,比如買生日禮物,或是怎麼跟女生說話等等,聽起來很可靠的樣子。”許博淳也一樣拼命扣殺按鍵。

 

  兩個電玩角色在螢幕上狠命廝殺。

 

  “是啊,比起阿和那很懂女生的姐姐,我的軍師許博淳簡直是個屁。”我皺緊眉頭,看著自己的角色被瞬間毆飛。但心中已有了計較。

 

  沒錯,單兵作戰是很豪爽,但失敗的代價太大,我承受不起。比起豪邁的狂輸,還不如用天羅地網的佈局去求勝。

 

  當晚騎腳踏車回家後,我便鼓起勇氣,寫了封信給沈佳儀的姐姐,貼上郵票寄到沈姐姐念的大學系所,內容不外乎是坦白自己很喜歡沈佳儀這件事,並希冀得到沈姐姐的資訊奧援。

 

  “情敵有姐姐幫忙有什麼了不起,我他媽的有沈佳儀的姐姐親自加持!”我深呼吸,將信件丟進郵筒。

 

  祈禱我的誠懇發生作用,最低限度沈姐姐不要跑去密告我,說我鬼鬼祟祟請她當軍師。

 

  這樣還不夠。

 

  我打了通電話,找上沈佳儀跟我國中時期共同的好朋友,正在嘉義念五專的葉恩瑄,死求活求,就是要葉恩瑄發誓當我的眼睛與耳朵,將沈佳儀沒有告訴我的心思洩露給我。

 

  “可以是可以啦,但……這樣好像在做對不起沈佳儀的事喔。”葉恩瑄苦惱。

 

  “什麼對不起?哪有對不起?總之沈佳儀喜不喜歡我其實不關你的事,也沒有要你幫我說話。你覺得沈佳儀是那種你拍我馬屁,她就會比較喜歡我的那種女生嗎?”

 

  “那我要做什麼?”葉恩瑄似乎很無奈。

 

  “只是啊,就多給我一些沈佳儀的悄悄話,其他的我自己來行了!”我哈哈大笑,在電話這頭握緊全是冷汗的掌心。

 

  一個禮拜後,沈姐姐回了信,內容讓我雀躍不已。

 

  “我無法告訴我妹妹她應該喜歡誰,但我欣賞你的坦白。歡迎你常常寫信給我。加油!”沈姐姐這麼表示,讓我握信的手充滿了能量。

 

  就這樣,我多了兩位很接近沈佳儀心思的軍師幫忙,也從這些線報中漸漸瞭解到,我在沈佳儀心中佔據的角色頗有特別之處,既不是普通好朋友,卻又還未構到“喜歡”兩字的邊。

 

  但,就是特別。無法被清楚定義的特別。

 

  我想再多一點,一點點。

 

  “讓佳儀知道我對她有一分獨特的喜歡,似乎是可行的?”我喃喃自語,在陽臺上,看著被天線切成好幾片的夜空。

 

  喜歡一個人說不上什麼真正的時間表,讓喜歡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也談不上什麼時機是最合適的。

 

  想想,靠著平時不斷將可以聊天的話題記錄在筆記本上,我跟沈佳儀講電話的時間越來越長,已經長到可以聊三四個小時這麼久。三四個小時耶!這種等級的聊天默契,應該暗示著我應該可以……比特別還要更特別一點?

 

  這次,就撇開斤斤計較的奸詐部署,靠直覺吧。

 

  我看著筆記本上的歌詞記錄,我為沈佳儀寫的歌,已經快要傾瀉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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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畢業旅行,去的是墾丁。歷年歷屆都一樣了無新意。

 

  第一天的晚會,學校包下墾丁青年活動中心的大禮堂,每個班級都可以報名上臺唱歌表演,要點名的,所以沒有人敢擅自跑出禮堂夜遊,幾百人全塞在一塊,意興闌珊地聽歌。

 

  這樣很好,人越多,就越對我的脾性。

 

  “柯騰,你要想清楚。”許博淳狐疑,忍不住提醒我。

 

  “喔?”我拍拍臉。用力拍拍臉。

 

  “你這樣做的話,就跟廖英宏、謝孟學、阿和等人一樣了。”許博淳瞪著我。

 

  “就當我沉不住氣好了。我本來就是那種,喜歡一個人,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那種大王八蛋。”我振臂,為自己打氣。

 

  我拿出事先影印好了的歌詞,將它發給班上二十幾個早已熟練《我仍會天天想著你》歌曲的男生,吆喝大家上臺。大家懵懵懂懂,等到回過神時,全都圍著麥克風站好,等待我的指示。

 

  類似羅馬競技場的環場禮堂中,主持人等著我開口,全場高三、國三的學生都看著我。我抖弄眉毛,深呼吸,將與生俱來的自信催化到最頂點。

 

  我找到坐在台下的沈佳儀,若有似無地將視線帶過她身邊。

 

  “現在,我要將一首自己寫的歌,送給我很喜歡的女孩。希望多年後某一天,她還是能想起,曾經,有這樣的一個男孩,做了這麼一件事,因為非常非常喜歡她。”我拍拍身邊錯愕不已的男同學們,說:“開始吧,我忠心耿耿的僕人們!”

 

  全場一陣莫名其妙的躁動。我們開始合唱,用參差不齊的音律取代空白的背景配樂,效果還算差強人意。

 

  我,從來不知道,為何像我如此瘋狂的男孩,會遇上,會遇上如你天使般精彩的女孩。而我,也不知道,為何自修的兩旁寫滿你,也不知道,是誰讓我在深夜裏狂叫。我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沈佳儀聽到一半,卻開始跟旁邊的女生竊竊私語。

 

  “……”我暗暗心驚。

 

  沒多久,沈佳儀轉身離席,不知道跑哪里去。那離去的身影讓我咋舌不已。

 

  ……這算告白失敗了嗎?因為我的原形畢露,沈佳儀終於將我歸類成“用早熟的情感,妨礙她念書”的那一群人裏嗎?還是個性有些害羞的沈佳儀,終究沒有臉面對這種浩大火力?

 

  散會後,夜遊前大家都去找沈佳儀拍合照,一群都在喜歡沈佳儀的男孩靠在一起比勝利手勢。由於我剛剛做了沒有道明物件的告白,大家各懷心事地擠在沈佳儀旁邊,對著鏡頭留下歷史性的畫面。

 

  至於我,我只敢盯著鏡頭傻笑,完全不敢招呼沈佳儀的眼睛。

 

  閃光燈。

 

  “那首歌,是寫給誰的啊?”阿和笑嘻嘻看著鏡頭,在我耳邊咕噥道。

 

  “就,我喜歡的女生啊。”我微笑,不採取正面作答。

 

  “誰啊?”

 

  “佛曰,說不得。”

 

  “……那麼,各自努力吧?”阿和比起勝利手勢。

 

  “好啊,各自努力啊。”我挖鼻孔。

 

  老天保佑,沈佳儀可別讓我嚇壞才好。

 

Chapter 18

 

畢業旅行轟轟烈烈開始,平平淡淡結束。

 

  回到學校,沈佳儀假裝沒有獻歌告白這一檔事,完全沒有回應我,只是如往常般跟我一起讀書、聊天、講電話。我松了一口氣,至少自己沒有被討厭。我果然特別……雖然距離超級特別,還有得喘。

 

  但我的心境,已經無法回頭了。

 

  我拉著許博淳到花店,研究起跟我們很不熟的花花草草。

 

  “沖蝦小到花店?難道你要買花送沈佳儀?”許博淳感到不自在。

 

  “是這樣沒錯。”我苦惱地看著花花草草上標明的花語傳情。

 

  每一朵花似乎都有它的意義。紅玫瑰象徵熱烈的愛情,百合象徵純潔的愛情,紫色鬱金香代表渴望的愛情,黃色鬱金香代表永恆的愛情,七裏香代表我是你的俘虜,瑪格麗特是期待的愛情。

 

  每一種意義,都跟他媽的愛情扯得上邊。扯翻天了。

 

  如果照這樣送,我就一點也不特別了。

 

  “你不要發瘋了,沈佳儀不會喜歡你這樣送花吧?”許博淳不以為然。

 

  “那是別人。”

 

  “啊?你在說什麼啊?”

 

  “那是別人。我不是別人。”我自言自語,慢慢說道,“別人送花噁心,我送花,還可以。”

 

  我睜大眼睛,拿起了一朵俗稱“小耳朵”的花

 

  小耳朵沒有穿鑿附會的囉唆花語。它醜得很可愛。

 

  “靠,好醜。”許博淳有些反胃。

 

  “他媽的還可以。”我若有所思,端詳著小耳朵。

 

  楊過有小龍女,我有沈佳儀。楊過有龍女花,我有小耳朵。而楊過有大鵰,我有許博淳。他媽的這不是命運使然是什麼!

 

  “走吧,鵰兄。”我拍拍許博淳的肩膀,拿了一朵小耳朵付了帳。

 

  此後,沈佳儀位於大竹的家門口,便偶爾會出現我經過的痕跡。

 

  一朵放在門下的,醜醜的小耳朵。

 

  ******************

 

  第三次模擬考結束,每個高三生都拿到一份大學甄試的簡章。

 

  放學後的黃昏,我拿著簡章跑到和班門口。

 

  “沈佳儀,你有要參加甄試嗎?”我翻著簡章,杵著下巴。

 

  “不知道耶,我還在研究簡章。你呢?”沈佳儀也拿著簡章。

 

  “我也還在看,不過還沒有想法。成大工業設計的限制蠻多的。”我搔搔頭。

 

  “但是我注意到交大管科,我有點想甄試那裏,因為只有選考國、英、數三科。但我還不知道那個科系是在做什麼的耶。”沈佳儀指著簡章裏的一頁。

 

  “管理科學啊……”我記在心上。

 

  那還用說嗎?以前我可以為了李小華跑去念我一點都不愛的自然組,現在,我當然可以為了沈佳儀,去念他媽的管理科學。

 

  就這麼決定。

 

  我做了點功課。交大管理科學系共有兩個組別,社會組跟自然組,每個高中都各有兩個名額。也就是說,我們學校共有兩個學生可以參加社會組的管理科學系的甄試。

 

  補習班前的階梯。

 

  “其實你不喜歡念二類組理工科的話,甄試管理科學這種模棱兩可的系,說不定是你逃掉自然組的最後機會耶。”許博淳說,增長了我的想法。

 

  “他媽的好像真有那麼一點道理。”我將包好鼻涕的衛生紙,偷偷塞進許博淳的褲袋裏。

 

  當時精誠中學要參加大學甄試,是以成績作為校內初選的依據。我的成績還不錯,沈佳儀的成績更是棒透了,要排上甄試管理科學的順位並不難。我可不願意跑去甄試自然組的類別,因為如果以最順利的狀況,我們兩人都進了交大管科,我又要面臨跟沈佳儀不同班的環境,我不要。

 

  “所以,我要參加社會組的管理科學考試。”我深呼吸,開始催眠自己管理科學系,果然是,行!

 

  回家後我告訴爸媽這個決定,爸媽都覺得很詭異,怎麼莫名其妙跑出一個之前都沒聽過的志願,但看在交大的名號還不錯,也沒怎麼阻止我。而賴導也十分錯愕,但在我沒有商量空間的眼神下,只好在檔上簽名。

 

  有了明確的目標,我開始猛爆性的用功。

 

  到了假日,天一亮我就連滾帶爬起床,到文化中心門口報到,一邊背英文單字一邊等管理員開門,順邊多拎一個袋子幫沈佳儀占位。中午我拿著國文課本,從文化中心旁的小徑一路念誦到八卦山上,然後挑一棵豪爽的大樹坐下,悠閒寫寫英文考卷,徹底吸收日月精華後再慢慢走下山,回到文化中心算數學。

 

  文化中心的冷氣,讓人真想好好趴在桌上昏迷一下。

 

  “沈佳儀啊沈佳儀,到了大學我一定要追到你,你等著看好了!”我打呵欠,看著坐在對面桌子的沈佳儀。

 

  ……沈佳儀這用功鬼篤定闖過聯合筆試,我可不能先一步陣亡。

 

  仔細想想,我的物理化學只有中上的成績,這下專攻我最擅長的國英數三科,算是合了我的算盤。是的,人生沒有巧合,我老是拿這三科共同科目去跟沈佳儀賭賽,一定有其意義。

 

  寒假前夕,大學甄試入學的筆試會場,我卻沒有看見沈佳儀。

 

  “搞屁啊?”我抓頭,在考場間來回穿梭。

 

  一連問了好幾個人,楊澤于、廖英宏、阿和等人,全都不曉得沈佳儀是出了什麼狀況。那是個沒有手機的年代,一整個就是讓人不知所措。

 

  “該不會是睡死了吧!”我傻眼。

 

  這不像是四平八穩的沈佳儀會做出來的事啊。

 

  該不會,沈佳儀在路途中出了什麼意外?

 

  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下,筆試一堂堂過去了,我寫得魂不守舍。

 

  我一出會場就打電話給沈佳儀,幸好接電話的正是沈佳儀自己。我忙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問還好,一問之下,我全身都遭到強烈電流襲擊。

 

  原來和班有個女生,初選排名在沈佳儀之後,卻希望沈佳儀把甄試管理科學的名額讓給她,一番溝通後,沈佳儀便真的將名額禮讓出來。

 

  “靠!那你怎麼沒告訴我!”我慘叫,快要死在公共電話亭。

 

  “唉,就這樣子啊。”沈佳儀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語氣抱歉。

 

  我腦袋一片空白,真的很想殺個什麼蛋。

 

  後來我查了一下,那個取代沈佳儀參加甄試的女生,根本就沒來考試,原因不詳,完全辜負了沈佳儀讓賢的美意。整件事,根本就是命運大魔王在惡搞我!

 

  “要不要去信願行拜拜?”許博淳聳聳肩。

 

  “不要!”我暴走。

 

  寒假過後,成績結果出爐。

 

  我闖過了聯合筆試,取得交大管科的口試資格。

 

  此後的發展簡稱“怨男的悲情復仇”,我帶著無限的恨意,拎著一堆似是而非的履歷,來到男女比例71、簡稱男塾的交大參加面試。

 

  面試共分四個關卡,其中一項是筆試小論文,題目好像是“追求成功”之類的狗屁倒灶 。其餘面試的三個關卡分別在三間教室舉行,每個關卡都有二至三個教授把關。躲在試場的教授似乎在玩一種壓力遊戲,許多考生從裏面出來都是淚流滿面的,我瞧這些愛哭鬼全都躺在出局名單中。

 

  “我死都要笑。”我扭動脖子。

 

  而對命運大魔王懷抱巨大恨意的我,則處於奇妙的超跩狀態。連續三關,隨著教授的淩遲,我剩下的耐性越來越少。

 

  “你當過兩屆佛學營的領隊,那麼,請問‘佛’是什麼?”瘦教授看著我。

 

  “這種事我說得清楚才怪,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我皺眉。

 

  “柯同學,你為什麼認為本系所應該錄取你?”胖教授意興闌珊。

 

  “If you risk nothingthen you risk anything.”我看著牆上的鐘,這面試好久。

 

  “有點答非所問喔。”另一個教授冷笑,搖晃著我的高中成績單,說,“你的成績很爛,這種程度還敢來甄試我們交大!”

 

  “拜託剛剛好好不好!我全校排名二十六耶!”我瞪著教授,說:“如果我的成績再好一點,我就去考醫科了,還跑到這裏考管科?”毫不畏懼。

 

  就這樣,面試結束。

 

  我被錄取了。

 

Chapter 19

 

就這樣,陰錯陽差之下,我甄試上交大管理科學系,儘管原因與過程都有些不可思議,但我終究很高興不必繼續面對大學聯考。

 

  跟我比較要好的幾個死黨裏,都沒有人提前甄試上大學,所以大家都很羡慕地看著我“單飛”,在高三下學期自由自在遊晃在學校裏,用討人厭的笑臉活著。

 

  沒有啃書的理由,我整天就是聽“空中英語教室”廣播練英文聽力,在桌子底下偷看《少年快報》。補習班那種鬼地方當然是不必去了,但我還是每晚留在學校陪沈佳儀念書,隨時準備花一盒餅乾的時間,與她排遣念書的苦悶。

 

  白天教室裏,我開始做一些很奇怪的事,例如在抽屜裏種花,把考卷撕成細碎的紙片當雪花到處亂灑在同學頭上。此外,我老是在找人陪我到走廊外打羽毛球,流流沒有聯考壓力的汗。

 

  “許博淳,要好好念書,大學聯考這種東西可是一點也輕忽不得呢。”我拿著兩隻羽球拍,一隻猛敲許博淳的頭,說,“喂,陪我打羽毛球!”

 

  “靠,你去死啦!自己左手跟右手打!”許博淳跟我比中指。

 

  不必聯考了,我滿腦子都在計畫要如何在畢業時給沈佳儀一個小驚喜,還有如何在畢業後與沈佳儀保持聯繫。以及,思考何時才是“認真告白”的良機。

 

  我無聊到,猛練習“三十秒流淚”的技術。

 

  “為什麼要練習三十秒就哭出來的爛技術?你欠揍喔?”許博淳狐疑,看著淚眼汪汪的我。

 

  “不是。你想想,如果我跟沈佳儀各自上了大學,在火車站分開的時候,如果我可以神來一筆掉下幾滴眼淚,是不是很浪漫?她會不會更喜歡我?”我擦掉眼淚,擤鼻涕。

 

  “你有神經病。”許博淳正色道,“不過你是怎麼辦到的?還蠻有一套。”

 

  “我都幻想我家的puma突然死掉,我卻不在它身邊的情況。超難過。”我笑笑。

 

  好期待,好期待聯考結束,告白的季節來臨。

 

  xxxxxxxxxxxxxxxx

 

  聯考越來越近,學校按慣例停課。

 

  為了沈佳儀而活的、三年努力熱血念書的高中生涯,就要結束了。

 

  不用聯考的我,每天都拖到中午才去學校接受大家的討厭,找人打羽毛球。某天早上六點半,床頭的電話鈴響,我兩眼惺忪、手腳踉蹌跑去接電話。

 

  “柯景騰,起床!”沈佳儀朝氣十足的聲音。

 

  “啊?三小?”我迷惑。

 

  “起床陪我念書,起床,起床!”沈佳儀義正詞嚴。

 

  “……去學校嗎?”我嘻嘻,清醒了一大半。

 

  “不是,就是起床。你最近太混了,不用聯考也不是這樣,給我起床!”沈佳儀將話筒拿到音響旁,按下播放鍵。

 

  話筒傳來慷慨激昂的古典樂,我虎軀一震。

 

  “搞屁啊?”我說,但沒人回話。

 

  沈佳儀肯定是把話筒擱在音響前了……這個我行我素的傢伙。

 

  由於不知道沈佳儀什麼時候會再接過話筒,我只好捧著電話,蹲在地上揉著眼睛打呵欠,將古典樂老老實實聽完。

 

  “怎麼樣?醒了吧?”沈佳儀哼哼,接過話筒。

 

  “還真謝、謝、你、喔!”我咕噥,心底卻很高興。

 

  “以後我每天早上都會打電話叫你起床,你啊,做好心理準備!認真想想大家在準備聯考的時候,你可以怎麼充實自己。”沈佳儀很認真的語氣。

 

  “人生如果睡得不飽,怎麼充實都很虛耶。”

 

  “你不要狡辯,明明就是太晚睡。你要有理想一點!”

 

  太晚睡還不是在等你念完書,講完晚安電話再闔眼?我暗道。

 

  “那我每天都要聽不同的音樂起床,不可以重複。一被我聽出是重複的,我就掛電話睡回籠覺喔!”我可是很挑剔的。

 

  對一件事情的重視,就是花在上頭的時間。

 

  多給沈佳儀一些習題,讓她在叫我起床時多些忙碌,也就是幫助她養成重視我的習慣,久而久之,沈佳儀跟我之間就會有更多羈絆。那樣很好。

 

  “這有什麼問題。你發誓,你不能去睡回籠覺。”沈佳儀似乎很有精神。

 

  “遵命。”我打呵欠。

 

  “遵命什麼,發誓!”

 

  “發誓。”

 

  我掛上電話,覺得真是超幸福的。

 

  深深喜歡的女孩子,每天早上都要打電話叫我起床耶!

 

  “老天啊,這是戀愛的信號吧?是吧?是吧!是吧!”我祈禱。

 

  此後每天早上六點半,沈佳儀只要一起床,就會打電話把我從床上硬挖起來,她會將話筒放在音響旁,用一首又一首古典樂或英文老歌震動我,直到我完全清醒為止。

 

  如此幸福的氣氛下,我再無法克制表達喜歡沈佳儀的舉動。戀愛果然是很人性的東西,不可能全都充滿步步為營的計謀,那樣太壓抑,太不健康了。

 

  有好幾個晚上,我都在跟我很不熟的廚房裏跟奇怪的食物搏鬥,然後煮了些絕對不成敬意的東西,放在便當盒裏,騎腳踏車送去給沈佳儀當宵夜。偶爾,再附上一朵獨屬我跟她之間的小耳朵。

 

  超娘的,但一條硬漢願意很娘的時候,我猜想應該還挺感人的吧?

 

  “沈佳儀有吃才怪,一定都馬倒掉。”許博淳對我的舉動嗤之以鼻。

 

  “倒掉也沒關係,重點是我有做,她有收。”我傻笑。

 

  ---------------

 

  停課兩個禮拜後,畢業典禮姍姍駕到。

 

  畢業典禮那天,沈佳儀送了我一大束花,害我高興到想在典禮奏樂時假哭都辦不到,直到我發現每個死黨都非常公平地收到沈佳儀送的花,我才整個想飆淚。混帳啊,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得到沈佳儀特別一點的對待。

 

  大家忙著在制服上簽字,拍照,這頭告白,那頭分手,互相在畢業紀念冊上落款等等。沈佳儀更收到了許多男孩的畢業禮物。

 

  沈佳儀在我的畢業紀念冊寫下:

 

  for 有為青年:

 

  6:30起床是好習慣,不過,要自己起床才偉大!

 

  希望在“精選”音樂的薰陶下,變得更有氣質!!

 

   佳儀6.19

 

  我也特地將制服左上角的、最有意義的位置,留給沈佳儀簽名。

 

  “你的禮物,喏,別說老朋友沒記住你。”沈佳儀將證嚴法師最新出版的靜思語筆記書送給我。混帳,我一點也沒有意思要搜集全套!

 

  然後換我。

 

  “送你的,畢業快樂。我自己畫的,要穿喔!”我將一件自己用特殊顏料畫的衣服遞給沈佳儀。

 

  “喔?這麼好。”沈佳儀笑笑收下,當場打開衣服。

 

  衣服上的圖案,是一個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裏嵌著一顆紅色的蘋果。

 

  “什麼意思啊?”沈佳儀不解,歪著頭。

 

  “查查英文字典啊笨蛋。”我抖弄眉毛,神秘兮兮。

 

  典禮結束,回家後,我如預期接到沈佳儀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我從未聽過的、期待已久的感動聲音。

 

  很簡單,卻很受用。

 

  “謝謝你。我現在,根本說不出話來。”哽咽。

 

  “我在,交大管科系等你。”握拳。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你是我,最珍貴的人。

 

  ------------

 

  十二天后,沈佳儀穿著我的祝福,上了聯考戰場。

 

  “就當是,借一下你的運氣囉!”沈佳儀有些靦腆。

 

  “沒問題,我們並肩作戰。”我很開心。

 

  分數出來那晚,我卻聽見天使痛哭的聲音。

 

  沈佳儀錶現失常,成績確定無法上交大管科,大約落在中央經濟與臺北師院附近。

 

  我們在電話裏聊了七個小時,彼此都捨不得放下電話。我身體裏某個閥口逐漸失控,許多“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你”、“你以為我這麼認真念書是為什麼”、“你是我高中生活最重要的記憶”,一鼓作氣全都爆發出來。

 

  最後,我握緊話筒的手滲出溫熱的汗水。

 

  “我想娶你。我一定會娶到你,百分之百一定會娶到你。”我克制語氣中的激動,說出與我年紀不符的咒語。

 

  沈佳儀深呼吸,深深深呼吸。

 

  “現在你想聽答案嗎?我可以立刻告訴你。”沈佳儀的語氣很平靜。或者,我已經失去能力,去分辨她語氣裏隱藏的意義。

 

  突然,我感到很害怕。我極度恐懼,自己不被允許繼續喜歡這個女孩。

 

  那種事情發生的話,可以想見我的生命將如虛踏河面的葉,縱使漂浮在潺潺流水上,卻仍將漸漸枯萎。

 

  “不要,我根本沒有問你,所以你也不需要拒絕我。我會繼續努力的,這輩子我都會繼續努力下去的。”我的激動轉為一種毫無道理的固執、與驕傲。

 

  “你真的不想聽答案?”沈佳儀歎氣。

 

  “我不想。拜託別現在告訴我,拜託。”我沉住氣,“你就耐心等待,我追到你的那一天吧。請讓我,繼續喜歡你。”

 

  就這樣,我從未乞討過沈佳儀的答案。

 

  直到地震的那一夜。

 

Chapter 20

 

升大學前的夏天,我上了成功嶺,受偷雞摸狗的軍事訓練一個月。

 

  在成功嶺我收到了我兩個線民葉恩瑄與沈姐姐的來信,告訴我沈佳儀聽到我的告白後,似乎是蠻開心的。這消息大大鼓舞了我。

 

  在汗臭味四溢的軍隊裏,我理所當然寫了上萬字的信給沈佳儀,每一封信的最後都強調同一件事:上了大學,在選擇其他男孩之前,多看我幾眼。我很好,錯過了就不會再遇到的那種好。希望她知道。

 

  站在大通鋪門口當衛兵,百般寂寥的我,又為沈佳儀寫下了一首歌。

 

  “果然,到了大學才是決勝負的開始。”我苦笑,反復記誦著旋律。

 

  晃著三分平頭下成功嶺,帶著一大疊沈佳儀的回信,我來到於新竹的交大。沈佳儀則進了國立臺北師範學院,準備以後當國小老師。

 

  臺北與新竹的距離不算遠,但怎麼說都是個障礙。

 

  說說我情敵們座落的位置吧。

 

  很喜歡沈佳儀的詩人謝孟學考上北醫牙醫系,距離沈佳儀最近,如果常約會的話難保不會將我擊沈。愛搞笑的廖英宏、大而化之的楊澤於、低調行事的杜信賢,則不約而同考上台中的逢甲大學。勁敵阿和也考到台中的學校,駐守東海大學企管系。

 

  不是情敵的部分,跟我同一天生的李豐民也念了逢甲,賴彥翔讀了輔大,許博淳則因為太常打手槍考不好,跟曹國勝一起到重考班窩了一年。

 

  進入了大學,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在那名為大學的新世界裏,沒有人逼著我念書,也不存在太明確的念書目的(當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這種目的不需要靠念書就可以達成吧!),我就這麼開始了鬆散悠閒的大學步調。

 

  我跟室友加入了“對方辯友來、對方辯友去”的辯論社,想訓練自己的思考速度跟精緻度,卻只在新生杯裏拿下第三名。後來因為特殊原因,我養成了常常在辯論社社窩睡覺的怪習慣。

 

  大一我還沒有機車代步,幾乎在圖書館裏度過我沒有課的寂寥時光。我在圖書館裏不斷借閱電影錄影帶,在小小的格子桌上呆呆看完包羅萬象的電影,尤其是日本人拍的一堆主題混亂的爛片,我都恍恍惚惚看個乾淨。

 

  比起彰化文化中心小不拉機的藏書,交大圖書館架上的書目類型,也讓我大吃一驚,越是胡說八道的東西我越愛看,什麼青海無上師的佈道內容、中國刑罰大觀、倪匡的勞改日誌、外星人強姦母牛,我全部照單硬食。

 

  大一一整年我顯然累積了豐沛的、可供小說創作的雜學基礎。

 

  而我跟沈佳儀,也開始在宿舍通電話。

 

  “真的有想我嗎?”

 

  “想,超想的。”

 

  “那你什麼時候回彰化?我們一起去看周淑真老師。”

 

  “就這個禮拜?”

 

  “到時候你來火車站載我囉?”

 

  “那有什麼問題。”

 

  是的,就是這麼曖昧。即使沒有辦法更進一步,我也樂在其中。

 

  有人說戀愛最美的時期,就是曖昧不清的階段。

 

  彼此探詢對方的呼吸,小心翼翼辨別對方釋出的心意,戒慎恐懼給予回應。每一個小動作似乎都有意義,也開始被賦予意義。

 

  走在一起時,男生開始留心女孩是不是走在安全的內側,女生則無法忽略男生僵硬的擺手,是不是正在醞釀牽起自己的勇氣。

 

  女生迷上戀愛心理測驗,男生開始懂得吃飯時先幫女生拆免洗筷的塑膠套。

 

  一切一切,不只是因為自己想“表現得好”,更是因為自己的心裏出現一個位置,獨屬於地球上另一個人——那一個人。這種機率大約是,五十七億分之一。

 

  但我的王牌線人,顯然有另外的想法。

 

  “曖昧很棒,但你最好別讓這種情況拖太久。”葉恩瑄在電話裏建議我。

 

  “為什麼?我覺得現在挺不錯的啊。我覺得沈佳儀絕對是喜歡我的,只是成分多少的問題。”我在宿舍用室友的電腦寫程式C語言,一邊講電話。

 

  “你怎麼可能保證沈佳儀在大學裏不會遇到更好的人?總是有會送宵夜的學長,談吐很好的資優生同學,跟你一樣才華洋溢的社團朋友啊!如果沈佳儀被其中一個追走了怎麼辦,到時候你可不要跟我哭。”

 

  混帳,我都儘量不去想這種事了,你還提醒我!

 

  “也許會有比我更好的人,比我更適合她的人,但……我不會輸的。”我彆扭地說,看著螢幕上充滿bug的程式碼。

 

  “怎麼說?”

 

  “我很特別。”我想。

 

  應該是吧……不然我也不知道從哪里找出更好的回答。

 

  “柯景騰,我真是會被你氣死!”葉恩瑄罵道。

 

  “哈哈,反正我想等沈佳儀多喜歡我一點,我再正式問她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吧。現在問,萬一被拒絕了,我會很想死。”我移動滑鼠,忍不住歎氣,“你如果真想幫忙,就想辦法製造個漂亮的機會給我吧!”

 

  我真是,太膽小了。我的自信在絕不能輸的愛情面前,根本一無是處。

 

  這分不適合黏在我身上的膽小,也有大半來自我另一個首席線民沈姐姐,某封信裏的一句話:“如果你跟沈佳儀一樣高的話,我想你已經追到我妹妹了吧。”

 

  差了三公分,我可得比別人努力個三倍,才能填補其中的差距吧。

 

  慢慢填,不急不急……我心想。

台長: 若雨

姿均
好無聊
2013-05-16 17:34:30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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