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句從《論語》節錄出來的金句常被用來作為孔子不信鬼神的證明。但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一樣，結合上文下理來解釋的話，又是一樁冤案。孔子想說的是君子當正道在心，而非依賴鬼神。不過到了今天，就算不是因為這個誤解，人們對鬼神之說也比以前要輕視許多，神話故事故事的成份遠超神話的成份。神話學大師喬瑟夫．坎伯認為「神話」並不單單只是故事，而是人類心靈潛能的隱喻。他在一九八零年代美國公共電視「當代思想大師」的節目與資深電視記者莫比爾圍繞神話的對談被輯錄成書，《神話的力量》以另一個角度解讀神話，讓我們能夠透過神話了解生命。
《神話的力量》涵蓋的範圍非常廣，包括社會、宗教、戰爭、生死、愛情、婚姻等宏大的議題，每一個方向都可以發展出無數的學說跟派別，所以在閱讀時你會感到每一句的背後彷彿還有更多的延伸。就像濃縮果汁一樣，就算只是抿一口也良久覺有回味。所以在這裏，我就只挑一味或許最多人有興趣的來說說，以免各位看客被膩歪了。在「神話與現代世界」的章節中，坎伯與莫比爾在討論生命的意義，當中的對話狠狠觸動著我。「大家認為生命的意義就是人類所追求的一切。但我不認為這是人們真正追求的。我認為人們真正追求的是一種活著的經驗，有了這種經驗，我們在純物質空間的生活，才能夠和自己內心底層的存在感及現實感產生共鳴，我們也才能真正體會到「活著」的喜悅。」「事物本身是沒有意義的，意義是人類加上去的。宇宙的意義是休麼？跳蚤的意義又是休麼？存在本身是不需要賦予人為意義的。它就是在那裡，如此而已。你的意義就是你的存在。人類一直汲汲於追求外在價值，卻忘了本來便存在的內在價值。這種內在價值就是「活著」的喜悅，也就是生命的意義。」
在我細味這兩段說話的時候，我猛然想起這不就是《靈魂奇遇記》在說的故事嗎？《靈魂奇遇記》是皮克斯工作室在2020年發行的電腦動畫，故事講述好不容易得到上台演奏爵士樂機會的音樂教師喬，在出演前幾個小時意外身亡。心有不甘的他千方百計的想要回到地球，在偶然的情況下成為了靈魂道師，被指派協助滯留在「人生先修班」幾千年的悲觀靈魂「22號」找到自己的「生命火花」。對於喬來說爵士樂就是他的火花，他人生的目標就是演奏爵士樂。而22號對甚麼東西都不感興趣，認為地球就是一個無聊的地方。二人一番嘗試後無果，22號帶喬去找「風月」打算偷渡回地球。陰差陽錯下22號進入了喬的身體，喬的靈魂則進入了貓的身體。22號以喬的身體在地球活動的時間裏，隨著接觸不同的人事物，開始有所領悟，她相信在這裏可以找到她的火花。此時偷渡的二人被泰瑞找到並帶回「先修班」，負責營運的傑瑞發現回來的22號已經獲得火花完成前往地球的通行證。
被抓回來心生不忿的喬認為22號是因為變成了他才得到火花，因為22號沒有任何人生志向或目標。氣炸的喬狠狠數落了她一番，失望並開始自我懷疑的22號扔下地球通行證跑了。正當喬打算利用22號的地球通行證重回地球時，傑瑞剛好路過，嚇了他一跳。心虛的他為了掩飾慌張開始找話聊，表示感到好奇沒有人生目標的22號的火花到底是甚麼。傑瑞卻告訴喬火花並不代表人生目標或志向，兩者並沒有直接關係。傑瑞走後喬再次回到地球，終於得嘗所願的他在夜闌人靜時，無意中發現22號留在他外套口袋裏的雜物。這些雜物都來自平凡的日常生活，回想起自己人生的各種小確幸，喬終想明白22號的火花是甚麼。以反偷渡的方式回到「人生先修班」，喬找到變成無主孤魂的22號，告訴她火花並非特定的目標或志向，而是準備好活出人生的心意。解開心結的22號再次獲得地球通行證，在喬的相送下前往地球。為了答謝喬，傑瑞們決定給他第二次機會，讓他也重返地球。
《靈魂奇遇記》的喬跟22號，正好就是一個活靈活現的例子，展示出坎伯所說「大家認為生命的意義」和「活著的經驗」。喬熱愛爵士樂，他將之視為自己生命的意義，如果不能上台演出，那麼自己的人生將不值一提。但在成功演出後，他反而覺得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情緒激昂。22號留下的痕跡，讓他想起吃到美食時的滿足，跟母親一起看海的溫馨，鼓勵學生時的幹勁，看到夕陽的悅目。這些微小的喜悅，正是活著才有的體驗。其實就算沒有爵士樂，他的人生還是有很多值得回味的經歷。比起那些遠大的理想，這些踏實的日常更能讓人體會到「活著」的感覺。而正因為22號沒有那些所謂的大志，她的注意力沒有的抽走，反而更能感受到生活帶來的觸動。當我們執著於人生的意義，我們便失去了人生的意義。
《神話的力量》中還有很多值得深思的內容值得我們去挖掘，其中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它帶來各種精神上和心靈上的反思。自從「科學」成為世界的主流後，人們的生活似乎越來越缺乏靈性。以坎伯的觀點而言神話不是宗教，但卻是引導人們探索精神世界及內在自我的導引。以前的神話跟隨著人類的發展而變化，現在神話已經脫離人類發展的步伐。現代人很難從舊神話中解讀出各種隱喻，更別說以其作為人生的指引。可能就是因為人們失去了「信仰」，忘卻了「敬畏」，沒有了探求存在及現實產生共鳴的動機。心靈的貧乏使人們需要大量的娛樂來填補，慢慢走進娛樂至死的圈套之中。或許我們需要祈求乎合全球一體化這個趨勢的神話早點誕生，告訴我們如何面對、承擔、詮釋現代的苦難，讓我們不用再倚賴「精神毒品」。
文章定位：
心亂, (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