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室樂園 寫一時的感慨，道一生的情懷。

141愛的鼓勵 5訂閱站台

聽說小孩子都是看著父母的背影長大的，那麼我就是看著一棵樹的背影長大的。

　　在我上大學以前，對父親的感情都是很平淡，父親就是父親，只是供應我生活所需的那一個人而已。父親不會跟我說他的事，包括他小時候的故事，他在公司發生的事等等。而我很像我的父親，也不會跟他聊到我身邊的事物。父子倆就像生活在同一個天空下的兩棵樹，雖然靠得很近卻相對無言。直到十八歲那年，我考上了台灣的大學，對父親的感覺才有所轉變。當時我有兩個選擇，一是留在澳門唸大學，二是遠離家鄉到台灣去。那時的我毅然選擇了後者，雖然過去的十八年都沒有離家生活過，但我還是決定要去闖一闖。父親對於我的決定只是說了一句：「你已經長大了，你就自己決定吧。」

　　接下來的時間，父親和我都忙著張羅到台灣要用的東西。我有一大堆證件要辦，也有很多必須品要買。我說需要甚麼東西，父親都會帶我去買或者是替我買回來。到了我要離開那一天，父母還有妹妹都到機場為我送行，父親也是平靜的說一句「萬事要小心」，就目送我離去了。我在台灣的日子裏，總是會想起家人。可能人都是這樣吧，有些東西存在的太理所當然，我們總是會忽略他的存在。一直活在樹蔭下的我，終於要獨自面對刺眼的陽光和冰冷的雨水了。

　　在學校的時候，總是很期待收到家裏的電話。雖然父親跟我的對話還是很簡短，但是總算多了一些話題可以聊聊，譬如說我的近況、家裏的情形等等。每個學期結束後，我都會回家一次。父親每次都會親自來機場接我。當我見到父親的時候，總覺得他的白頭髮又多了不少。這些銀白的髮絲就像樹的年輪一樣，清晰的表現出父親的年紀大了。回到澳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爺爺。記得第一個學期回去的時候，爺爺對我說：「你一個人跑到這麼遠去唸書，有甚麼事又沒人照顧，你爸其實也不想你去的。」那時候我就知道其實父親跟我一樣，都把感情藏在心裏，讓人不容易察覺到。

　　自從那次之後，我對父親的感覺變得不一樣了。就像在一棵我每天經過都沒有注意看的大樹，突然間驚覺它一直在為我遮陽擋雨，讓我的路變得沒有那麼難走。他跟我這樣的接近，默默的陪著我成長。我開始翻查腦海裏對父親的記憶，試著重新整理對父親的感覺。我發現父親就是我的樹人。這個名詞是來自「魔戒」這部奇幻小說的，樹人就是有著人的外形的大樹，或者說是有著樹木構成身體的巨人。樹人的說話速度很慢，說一句「早安」也要老半天。他們的力氣很大，可以舉起巨石。表面上樹人好像都沒有甚麼情感，但當他們看到森林被毀壞後便決心要找半獸人算帳。即使要面對強大的白袍巫師和半獸人的利斧和火炬，樹人依然奮勇向前，誓要摧毀艾申格，阻止半獸人繼續砍伐森林。

　　我的父親也是一樣，雖然他沒有說過甚麼，但我知道他是很疼我的。每次回家，他都會騎著機車來接我。坐在父親的車上，我發現這個背影已經跟我小時候見到的不一樣了。小時候，父親的背影好像一座高山。沈默而穏重，為我遮風擋雨的同時，也擋著我的視線。現在，父親的背影就像冬天的老樹，滄桑而恬靜，讓我覺得安穩的同時，也感到心酸。坐在父親的背後，我感到他的氣味就像是樹的氣味。我說不上來是那一種樹，那種氣味說不上香，也不是臭，你感覺到它是存在的，可是卻說不出來是甚麼味道，只知道是一種淡淡而厚實的味道。

把我從機場載回家後，父親還會替我扛行李扛上樓。我們是住在那種舊式的大厦，沒有電梯，更甚的是我們家在大厦的五樓。每次來到大厦的門外，父親都二話不說的把行李扛在肩上，把鑰匙給我叫我上去開門。看到扛著行李的父親，我腦子裏面總會浮現一幅景象，就是幼小的我坐在爸爸的膊頭上，像「魔戒」裏面矮小的哈比人坐在樹人的身上。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這件事，但是那個畫面是很真實、很清晰的。

　　父親替我扛行李的手，摸起來就像樹枝一樣，粗糙結實，但卻蘊含細膩的暖流；手背上突起的血管，猶如樹皮般凹凸不平。這雙手代表著父親這些年來的辛勞。他不是做文職的工作，而是要體力勞動的木匠。每天不停的鋸著木板，搥著釘子，雙手也跟著變得粗糙有力。在我上高中的時候，因為母親要到外面工作，所以晚上煮菜做飯這種家務事也落到父親的肩上。父親的雙手也因此變得更像樹枝，但那種溫暖的感覺卻變得更加強烈。

　　雖然我可以感受到父親對我的愛護，但父親的感情就像樹人般平靜內斂，不會流於表面。記得小時候每次我很想要某些東西，父親都會在短時間之內滿足我。那些東西總會在我起床的時候出現在我的桌上，或是我放學回家時出現在客廳的沙發上。而我也只是靜靜的把東西收好，整個過程雙方都沒有甚麼語言的交流。除了對我之外，父親對爺爺的關懷也是這樣。近年來爺爺的身體越來越差，父親每天下班後都會去陪他一會兒再回家做飯。有一次我也跟著父親一起去，父親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聽爺爺說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替他整理房間的一切。

　　樹人是森林的守護者跟樹的保姆，那麼父親就是我們家的守護者跟我的保姆。在過去的歲月裏，我默默的在父親的照顧下成長。現在，我這棵小樹長大了，父親是時候休息一下，在我的樹蔭下靜靜的享受清風和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