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教
上講台的時候,學生們的鼓譟裡充滿著興奮與好奇。
(老師說,她們都很期待實習老師上台,通常都有些浮躁。)
我打開麥克風,要他們打開課本,亂哄哄一片中,她們故意亂問能不能睡覺?能不能傳紙條?當我板起臉孔說著「當然不行。」我想她們多少知道:現在開始,不能像平常一樣跟老師嘻皮笑臉了。
(她們真的會知道這樣的差別嗎?)
我只記得鐘響的時候,我好像從一種虛幻的狀態裡回到現實,剛剛的我強力壓制著自己的內向與扭捏,硬是想要扮演一個說話大聲清楚,又能宰制現場的領導者,她們的一舉一動在上課的時間裡突然都被放大,任何一點小動作都像是一種挑釁,測試著台上老師的耐性與脾氣,正當台上的老師終於受不了了出面糾舉,一轉頭又看到幾個人已經趴在桌上了,老師甚至還來不及為自己的講課沉悶感到羞愧,就又得為了課程進度而加速步調,四十五分鐘,在老師的腦子裡彷彿九十分鐘一般漫長。
好累。從沒想過這麼累,明明都是很簡單的散文閱讀,為什麼搞得像在讀分崩離析的上古經典?
台下的指導老師沒有多說什麼,她一邊批改著學生連絡簿,一邊解決小女孩的抱怨,一邊丟了個問題給我:「你覺得你這堂課的缺點是什麼?」
「我說得有些重複......花的時間太久......?」
「你覺得是這樣嗎?」她沒有抬頭,上課鐘又響了。
「我們中午再來談。」她拿起麥克風就走了。
第四節課,我沒有辦法讓自己靜下心來看那些考試用書,待在中庭望著空無一物的花圃,這種心情要說是疲累、挫折、難過、煩悶,都以偏概全,我像是一個找不到自己錯誤的演講參賽者,面對評審銳利的眼光,卻絲毫找不到反擊的武器。
學妹們還跑來安慰我:「畢竟你這次上台面對的是問題班級,會有挫折感是料想得到的,反正之後就會上手了啊!」
但我總覺得那不是我在意的點,讓我失望的不是學生,可能是那個天真得以為能夠順利勝任這份工作的自己,我居然沒發現這個充滿缺點的自己!
中午的談話,老師跟我提及了說話表達的問題:語句太長,說話平穩造成沉悶(我居然以為自己還能夠扮演一個充滿變化的老師),互動太少、對班級掌控度不夠(這群小孩很顯然都不顧交情地睡死了),總之結論是:我的確是個無聊的工具老師(這是我自己下的結論。)
這是我第一堂的試教課程。之後一個禮拜的課程,我就在癱軟的意識與撿拾破落的自我碎片裡,持續向前。
◎這些老師
老曹從香港過來台南度假,找了幾個同學聚聚,我也才見到好久不見的立軒與秉勳。
當我從大雨中抵達晚餐地點,立軒正在跟老曹「討教」當老師的心得,他已經在修讀教育學分,又是一個志於作育英才的熱血青年。
要是加上一個正在實習的我,跟已經離開教育工作的老曹,也許已經可以討論出一個走向教師工作的完整歷程。
我跟老曹異口同聲地向立軒告誡:「你面對的是很恐怖的一群人,這工作會很辛苦喔!」我注意到老曹的笑容有跟我相似的苦味,「國高中生真的很難對付!」
立軒笑說他是「天真派」的,而且越怪的班級他越想教看看,作為同樣天真的我,一時也還真的找不到什麼話來說。後來越討論才越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其實我們要面對的根本不是正處於人生暴風期的國高中生,而是整個生長怪異的社會。
教改改了許久卻永遠只學到皮毛,永遠都是拿別人的套用在自己身上於是越學越多;想要變化成自由學風卻沒改腦袋,結果還是用老套的考試主義來教學,「一綱多本」只是「背更多本」;要用愛教育的人本主義思想氾濫,每個人生時期都有最適合的導向方法,卻只給與過高的自尊來培育,反而讓孩子變成異常妖豔的怪物花朵,不處罰孩子,要讓他們自我發現,但在家庭教育上卻永遠管不到體罰.....許許多多牽涉社會價值與陋習舊俗的教育障礙,作為教師的對抗力量卻越來越小,最後我們是什麼?也許只是一台把教師手冊宣讀完畢的翻譯機,反正,補習班永遠是提高成績的好地方,那裡才能教育出好孩子。
立軒說我現實而悲觀,我笑了起來。
「說了那麼多糟糕的現象,也許是希望你作好心理準備,準備面對這個無法一個人解決,只會帶來巨大挫折的困難。身為天真派教師的學長,我希望你那把火焰不要被現實輕易地掩熄......」
立軒看我的眼神,彷彿是正在記住一個前車之鑑。
「別誤會!」我說,「我的火還沒有熄滅,雖然最近真的讓它的火勢小了,但也是因為知道了這麼多現實,才知道該怎麼蓋出更有利的城牆,才能好好保護我的火焰......」
當一個老師,我想,現實跟天真都是必要條件,缺一不可:現實讓你知道力量的極限,知道最有效率的解決方式;天真,則讓你保有自我的動力,繼續走這條崎嶇的薛佛希斯之路。
◎斥責
我大聲喝止了男孩的詢問行為,在學生混亂遊移的午休時間,我的火氣突然就這麼升了上來。
他放下手中的寶特水瓶,一臉憤恨,白著臉走回坐位,毫不情願地坐下。
全班一瞬間都安靜,回位,趴下,眼睛則盯著我的監視的路線。
當她們都睡著,我才驚覺自己剛剛的魯莽。
男孩追問的寶特瓶主人,應該是個不小心丟錯一般垃圾的同學,身為衛生股長的男孩前幾天才在垃圾桶前方貼上回收的條約,他大聲呼喊不肯回坐位,肯定是為了找出搞錯的同學以示警戒,而我不明究理的嚇阻必然讓他充滿怨懟:
職責所在,為何不能?
雖然午休作這件調查必然會造成干擾,這絕不是一個必須而合宜的動作;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立場,並不是一件完全的錯事,卻在我的斥喝下成了絕對的壞事。
於是整個下午我都在懊悔中度過,我自持的耐心與傾聽為何不翼而飛了....
這樣,我和那些我討厭的老師,又有何不同?
◎挑卡片
訓育組長請實習老師們幫忙挑出卡片製作比賽的得獎者。我們沒有一個是本科系,但挑出來的卡片也的確明顯高了一些層級,無庸置疑。
學妹笑著說,原來以前我們都是這樣被挑選出來的,好像有些隨興了點。
我突然串連起一些事情。
老師們會因為你是實習老師,所以就算請你幫忙帶課,也會準備好不用出任何力氣的考試。
學生們會因為你是實習老師,所以就算你有時聲嘶力竭,她們也會來個相應不理。
甚至連我們自己都知道了,實習老師是個不上不下的尷尬存在,所以當訓育組長喊我們老師的時候,我都會感到莫名的心虛。
這種異樣的存在是不是也讓我們的實習變得有些毫無意義?想起來,憂鬱地哀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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