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果可以重來,娟 我還是愛你
一個人的環島:每個人都在找一條,只有自己懂得的路
(摘要)
女兒,我想告訴妳,不管妳最終做了什麼選擇,不論世俗眼光是否贊同,我想掌握自己的人生,便是之於妳最好的意義。總之妳是誰,要比妳做什麼來得更重要。
環島,這是我的夢想,即便有再多的人能夠陪我一起走,但也只有我自己能夠走完屬於我自己的這條路。不去也沒關係,但去了,於寫墓誌銘時,會少一條憾事。
(內文)
一個一切都太遲了的故事。白沙屯到彰化。10:11到11:28。
妳阿嬤口中的姑婆,其實是我的姑婆,她是我阿公最小的妹妹,妳阿嬤不是稱呼她姑姑,而是跟我一樣稱呼「姑婆」。那是一個鳥語花香的春日早晨,迎親隊伍停在一棟三合院前,新郎意氣風發,滿面春風。新娘,年輕的姑婆,一臉幸福嬌羞,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坐上了牛車。
此時,不知從哪裡冷不防竄出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他發了瘋一般對著牛車猛踹,聲嘶力竭對著新郎叫嚷:「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告訴你,她不是在室的,不是在室的!哈哈哈……」男子不停地狂笑著,夾雜著歇斯底里的哭泣。
男子的話猶如一顆炸彈,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炸了開來。眾人先是面面相覷,接著竊竊私語。新郎從牛車走下來。兩個男人對峙著,新郎最後什麼話也沒說,又坐上牛車,載著新娘揚長而去。男子蹲在地上雙手掩面,大哭說著「我錯了,我錯了」。
這如同八點檔的一幕,在保守的鄉下造成了不小的轟動。那鬧場的男子,是姑婆青梅竹馬的戀人,我父母不確定他們是否曾經論及婚嫁。但確定姑婆是經人介紹,出外去一家公司擔任會計及總務,她的精明能幹,為剛起步的公司做了不少事情,很快成為老闆,也就是後來的丈公的得力助手。
丈公(姑婆的老公,阿公稱他姑丈,但我跟阿嬤稱他為丈公)有個傳奇故事。當年還是窮小子的他隻身拎了一個皮包外出當學徒。丈公聰明肯做,他老闆於是有意栽培他,不僅傳授他技術,洽談生意和客戶應酬也都把他帶在身邊。數年後,在他老闆資助下,丈公自己開了一間小小公司,姑婆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他的公司,姑婆在事業上給了他極大的幫助,丈公搖身一變成為小有身價的老闆,是不少女孩想要寄託的對象,栽培他老闆更是想招他入贅為婿。然他與姑婆朝夕相處,兩人很快陷入熱戀。
至於鄉下的青梅竹馬,先是在家務農,然卻年年歉收,接著選擇外出工作,可卻是公司一家換過一家,總是在家吃尾牙。姑婆認為他做事不夠積極,沒有為未來著想,加上分隔兩地,感情日漸淡薄。於是當丈公出現時,姑婆毫不猶豫的提出分手,無論初戀情人怎麼挽留,終究無法挽回姑婆的心。
於是才有了姑婆婚禮上鬧場的那一幕。初戀情人那極具破壞性的話,讓姑婆的婚姻一開始就出現了裂縫,成為兩人心頭抹不去的陰影。姑婆幾次試圖解釋,丈公卻不想聽,不想提,不願意面對。聽姑婆說新婚隔天丈公就藉酒裝瘋,拿水管抽了姑婆,雖只抽一下,但卻讓姑婆痛徹心扉,聽姑婆說,他跟丈公說「這是第一次」。
有大男人主義的丈公,儘管理智上告訴自己應該相信妻子婚前的清白,情感上卻無法控制地懷疑、憤怒及不甘心。有時丈公會跟我的阿公講這些,但他一回頭就想到眾親友不知會怎樣看他、笑他及議論他,他就無法忍受。他總想一個堂堂大老闆,怎麼可以忍受老婆的不清白?何況這還是眾人皆知!又怎麼可以忍受眾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而我的阿公總告訴他說「你帕頭才會拿別人的氣話來氣自己」。
因此,丈公對姑婆始終缺乏應有的尊重,雖自上次用水管抽姑婆之後至今無再打罵姑婆,然其或許是為了報復姑婆,丈公選擇在自己工廠,每天工作16小時,甚至更久,假日也是,回到家就只是睡覺,雖同個屋頂,但丈公卻一句話也不跟姑婆說,這一切姑婆選擇默默忍受,一直到那一天。
那天是我的阿公告別式後的第三天,姑婆家大門被人猛拍著,拍到連耳背的姑婆都聽見了。來人是他,他說他是在阿哥告別式後,偷偷跟著姑婆一路回到這,他已經在門口徘徊三天了,他說這三天,姑婆都沒出門,丈公都沒進門,他很是擔心,他已用完盤纏,即將返鄉,所以他才按下門鈴,但無人應門,他怕有意外才大力拍門。
其實我阿公的往生,丈公也不好受,因為我阿公是他唯一一個可以掏心掏肺講話的哥們,然他卻選擇到茶室喝酒,讓我姑婆隻身返鄉吊斂,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這一喝就喝了三天。此時丈公好死不死回到家門口,在酒精及茶室小姐的壯膽下,丈公此時看姑婆的眼神盡是鄙夷和不屑,彷彿她身上有著永遠洗不掉的罪孽。
眼前這一幕,在丈公看來是那個男人剛從他家裡走出來,正在跟自己的老婆話別,他怒不可抑,他罵了也打了姑婆,那個男人想來拉開丈公,卻被丈公認為這二人一定有鬼。在一番胡天胡地後,他離開去坐車,姑婆與茶室小姐合力攙扶丈公回房,此時姑婆平靜的向丈公說「這是第三次」。然後她給茶室小姐一個紅包並送她出門。
插播一下:在姑婆出閨前,我阿公最疼的就是這個么妹(我猜是因他們二人長的太像了),爾後或許因為她的不幸福婚姻,所以阿公更是與之常相往來,我小時候一度以為我只有這位姑婆,因為其他的姑婆幾乎沒來過我家,說到這,我阿公總是氣憤的說,她們以為我會跟她們借錢就不來了,看不起我這個阿哥,你們也是,開計程車開到賭窖去,還要我去賣地給你們繳賭債,讓我在我那幾個妹妹面前抬不起頭來……我爸就會說「你去跟老三老四老五講,又不是我去開計程車,又不是我去賭窖。
從我叔叔輸到脫褲子的那天起,我阿公只要看我阿嬤跟我三位姑姑在玩四色牌就會開罵,看到大伯及三位叔叔在玩13支,就會過來把賭桌翻了。就在我阿公為我叔叔賣地還債的那段悲慘日子,或許是感於阿哥平日照顧,會來我家的也只有小姑婆。
尤其是自我阿公患病起,姑婆更是常來,因為她擔心他兄嫂會放不下,會想不開,然而這樣的日常,卻有一段不平常,因為連我都察覺姑婆很久沒來了,那個年代可沒有line,就算電話也都少見,久到後來,我阿嬤受不了了,逕叫我三叔開他的計程車載她跟我去找我姑婆,這也是我三叔總是說我欠他500元計程車費的由來。
那次我們沒找到姑婆,那次之後忘了隔了多久,姑婆忽然再次上門,卻已是病懨懨的樣子。後來才得知姑婆這一大陣子沒來是因身子不好常跑醫院,而上次我們去找不到人或許就是因她在醫院裡。那個年代沒有全民健保,要住院還要交保證金才行,而這次姑婆來是來借錢的,因為不清前債,醫生就不再為你診治。姑婆臨走前給了我們她家的鑰匙,我阿嬤問說「為什麼?」姑婆笑說「幫我收屍啊!」結果她被我阿嬤罵了一番,姑婆才改口說「我耳朵背,聽不到門鈴,你們就自己開門進來看我」。
話說回來:聽我阿嬤說丈公從沒給姑婆錢,丈公的錢一直滾入他的事業,他公司雖越來越大,但這幾年家裡的開銷其實大都是姑婆做手工掙來的,小部分是丈公睡著後,姑婆從丈公衣褲中領出來的。也不知怎的,丈公知道姑婆回娘家借錢,丈公覺得這讓他很丟臉,於是打了生病中的姑婆,無力抵抗的姑婆說「這是第二次」。
這段婚姻終於來到了盡頭,然而姑婆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留下;事情是發生在我阿公告別式後的第七天,我阿嬤說阿公牽著姑婆來看她,話一說完,我們立即星夜狂奔……
「你以為她沒後頭嗎?」,妳阿公好幾次捶心肝的跟我們兄弟說,我就這樣瞪大眼問你們丈公。丈公說他那天覺得很沒面子,暴怒之餘不小心打了姑婆,雖感愧疚與不捨,但他拉不下臉,他不知如何是好,於是他無神的走到茶室以酒澆愁,他好幾天沒回家,直到我爸五兄弟找上茶室找到他。
事後聽我阿嬤說,你阿公那天找齊五兄弟,發瘋似的逢人就問丈公的下落,後來才在茶室找到爛醉的丈公;我阿嬤此時總會忍住笑意的說丈公的三個姪兒以為我們是來興師問罪,衝上來就打,結果反被三叔四叔五叔把他們KO,無懸念完封勝。此時我爸就會對我阿嬤說「那三個打架是不曾輸,但賭博從不曾贏,妳是有甚麼好自豪的」。
畢竟人是在家中莫名往生,且因我們抵達時發現大門及房門是虛掩的,所以那當下我們是有報警的,然不知那天警察是帶法醫還是檢察官來現場……想必是耳背的姑婆料想丈公醉酒無法拿鑰匙開門才將門虛掩,以便丈公能進家門。
姑婆的告別式上,那個男人遠遠跪在靈堂外,不斷磕頭道歉說「你是清白的,你是清白的」,那個男人哭說他這些年來他心頭始終有一份歉疚,懊悔當時年輕氣盛破壞了一場美好的婚禮。而靈堂的最前面,丈公哭聲如牛,剛到的驗屍報告,上面寫道「…無性侵跡象,處女膜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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