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園開放的時間已快結束了,她決定搭乘一段遊園車,如此才能逛完一圈,安慰她對一群動物的思念,每次出門旅行之前,平安歸來後她都會來到這裡,像是在對親人交代、報平安一樣。
她來到兇猛動物區,那些侷促在有限空間裡的野獸看起來一點也不兇猛,反而洩漏出萎靡的氣味,園中最兇猛的動物是人,她拿起相機,拍下幾張照片,眼前小小的隔離空間,是動物們的唯一世界﹔但即使人類以智慧掌控了大部分的世界,一樣也是活動在小小的空間罷了,房屋的牢籠一樣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動物和人類唯一的區別是:前者是被動的,而後者則主動將自己關閉住,誰是真正的主宰呢?難以找到理想的答案。
來到猴子家門前,這是她今天所看見的最快樂的一群動物﹔為了香蕉和花生,母猴指導小猴誇張的拍手討好觀眾,雖然牠們的演出有點過火,像是戴著虛偽的面具,但那獸性本真的自然流露,毛茸茸的可愛的模樣,還是惹人喜愛的,巴不得把牠們攬入懷中抱一抱呢。
貓科呢?神經質的一直踱來踱去,完全無視觀眾的探視和品頭論足,她貼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這些不安定的靈魂,真的有九條命可以運用嗎?
每次來到動物園,她總是既歡喜又鬱悶,那被關著的一群無精打采的動物,總讓她覺得自己是來探監的,那些動物映照出她內在的憂思,園裡的動物雖然擁有基本的生存環境,野獸的本質特色卻泯喪消失了,剩下一個被觀賞的名詞﹔而人們的生活一再重複循環一些模式,在日積月累的競爭壓力下,內在的優美質素也失去了,人性的光輝隨之退化,獸性的野蠻力量則繼續增長。
她接著去看企鵝,牠們優雅的姿態讓她忍不住多拍了許多張照片﹔時近年關,但動物世界不必除舊佈新,園裡冷冷清清的,企鵝館裡的冰雪被塑造成一個制式模樣,這回她要去旅行的國家是一個冰天雪地的國度,此刻她對著一身燕尾服,輕巧的在冰宮裡嬉玩、潛水的企鵝朋友們不禁十分羨慕,因為她正懊惱著笨重的冬衣行裝呢。
萬物之靈的人類,不斷在練習統馭一切,完成許多野蠻的挑戰,從動物身上獲得了強烈的勝利感,從爭逐領地、驚險的涉獵、乃至一件毛皮衣裳的剝奪,人類總是扮演著強者的角色,但面對一群燕尾服紳士,人們卻自動選擇放下驕傲,甘心屈服向一隻國王企鵝。
行經夜行動物館,她發現自己最喜愛的一隻動物不見了,不禁悵然若失,想必這位朋友已經到天堂旅行去了﹔多年來她固定維持的旅行習慣,讓她在親友眼中形成一種幸福的強者形象,她也努力維持這種表象,每次都拍一堆照片、送一堆當地名產來博取親友的讚美,但她越來越覺得旅行乏善可陳,去哪個國家對她也沒什麼差別,不過天氣熱一點或冷一些罷了,每次來去之間,她都喜歡來園裡看一看動物們,似乎牠們才是她最忠實的朋友。
這些來自不同緯度、氣候、國家的世界公民(動物),是否會覺得遠離家園是件極大的不幸呢?她有幾次在國外參觀動物園,發現標誌著自己熟悉的本土的動物時,不禁產生一種極複雜的異域情結,這些動物是飄洋過海去旅行,卻也終身被監禁了。
透過不斷的旅行蒐集,她擁有自己的一座──玻璃動物園,她時常擦拭撫摩著一群晶亮的動物,牠們每一隻都散發出自己的光芒,這些動物都是她旅遊不同的國家,精挑細選、小心翼翼帶回來的。這些維妙唯肖、栩栩如生的玻璃或是水晶的動物,讓她感受到純淨的生命躍動,尤其在安靜的夜晚,動物們彷彿都會對她說話,她隨時也能穿入這些動物的軀體,讓自己成為對方的一部份﹔那具延展性的、可親的、使自己一切感官都與之融會的透明體啊,總是專心傾聽她的心聲,甚至進入她神遊的冥思,陪她一起快樂的旅行。
她生命中最優美的旅程全紀錄在這一座玻璃動物園中,那最強烈的、動心的感覺也寄託在這裡,人與動物乃至大自然,在此產生相依共存的力量,更重要的是這一座動物園沒有生老病死的悲傷,只有恬然、安靜的氣氛,所以她總是面帶微笑、心滿意足的靜靜觀賞、照顧這一座動物園,就像經營她自己的人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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