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公園裡吃午餐,一邊等開往捷運站的接駁車。雨絲細細飄落,園內整理得十分細緻的花草,交錯成紅、黃、藍、綠、紫、粉白的協調色彩圖案,小涼亭的立柱,繪有像根芽狀的向上攀升的圖畫,那根柱子因此看起來就像樹幹,一如昨夜我和詩友觀賞的紀錄片中,看見的一根又直又壯的聳天樹幹,那樹幹真是美啊,一直延伸向天際……片中的黑熊媽媽正辛苦又充滿愛心的一次次教導小黑熊如何爬樹,以逃避可能被凶猛野獸追獵的危機,小黑熊爬樹的模樣可愛極了,其中一隻上得去卻下不來,而樹下壯碩的黑熊媽媽一點也幫不上忙,只能有耐心的靜靜等待……而遠遠的鏡頭外,正有一隻體型更龐大的灰熊,聞得小黑熊嫩嫩的氣味,正循線一步步趨近………紀錄片不久看完了,但森林裡的故事還沒演完,人與獸之間,一樣總有新的故事在誕生,誰也不知道下一秒的危機會不會突然出現,只能珍惜眼前,努力做一個完全的人,以求心靈的平安。
我新近的生活方式,每天都在跑醫院,每日一至二次,如果不精細盤算時間,調整心情應對眼前的一切,我的生活與生命就會變得更加悲哀,因為往返醫院的時間已經佔據掉半天以上的時間。
我讓眼睛快速溜轉,帶著我觀察周圍,思考一些深刻的東西,當心思沉澱得深邃時,感知力也變得超強,眼睛,只是一個開始,心靈的轉換、萌動才是最重要的部份。
我知道我未被一座小島侷限、關閉、封鎖住什麼,尤其當我看見一些人的身體、心智、靈魂被某些異常的東西困住,不得不被限制在一個小小世界,努力解謎,以通過幽暗甬道,再回到未來的光明世界……這些特別的看見和觸動,讓我有許多故事可以寫,當我騎腳踏車去捷運站,轉乘兩種顏色的列車,再搭上開往醫院的免費接駁車時,我的心從故事的核心向四方擴散,趕路中壓縮的場景瞬間放射出各種光采,時間也變得充裕了,那些故事中的人物,越來越搏得我的垂憐,我對詩友說:「人間煉獄的所在,往往也是一處伊甸園」然後我開始在轉乘之間,找尋另一個圓心,開始向外圍探奇得更深更遠,包括當我坐在醫院前方的小公園吃午餐,一邊等接駁車時,我的心濃濃的惦念著剛剛才分離的住在醫院裡的好幾個人,那種懸念深深撞擊著我,讓我明白什麼叫做奉獻、生命的尊嚴與價值,然後我也更深刻的體驗「生命有週期,死後有世界」這句話的意涵。
當我的眼角開始泌出淚珠時,我對身邊的詩友說:「我真的不是在哭泣、流淚,而是眼睛一直不適,那鹹鹹的淚珠也傷到我的眼皮,形成眼眶四周一層粗糙的皮層,時常隱隱作痛……如果我不能放任一顆心,帶著眼睛去旅行,這眼疾很可能就要惡化下去了……」
我當然不能讓眼疾惡化,因為有許多事情需要處裡,因為每天都要跑醫院一至二次,我只剩極少的時間可以處理生活瑣事,記得尚未理清一條陌生的遙遠的路線時,我每天得往返花費不少計程車費,雨天攔不到計程車時還得在淋成落湯雞之前,努力在陌生地搜尋公車路線……這些,都讓我在陌生的遙遠的新路徑中,有機會一點一滴去認識一個新地方。
有一次發現一個熱鬧的黃昏市場,我走進去後發現那兒的物價超便宜,忍不住把所需物品一項項採購入袋,當我又背又提兩袋沉甸甸的雜物搭上捷運後,偏偏發現想看的電影已經是二輪戲院的最後一日了,只好在中途轉車,扛著重物趕去戲院看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場電影,那兩位風格獨特的大陸導演,也讓我的眼睛,再往前多走了一段旅程。
每天,我帶著我的眼睛去旅行,辛苦的穿梭醫院、課堂、捷運、接駁車、市場、家裡的每一個房間,我像一枚快速旋轉的陀螺,必須精準掌握每一個銜接點,才能完成每一日在不同時間點所必須扮演好的角色,有時勞累到必須靠手機定時的鬧鈴聲,提醒自己,得再去趕搭下一班車了。
這些,表面上像是眼睛帶著我去旅行,但在沉重與輕盈之間的深刻體認,讓我十分清醒明白:人在面對驚懼、錯愕、無辜、傷感的撞擊時,只能閉上眼睛三秒鐘,然後再度張開,睜眼去看另一扇門,打開另一種轉圜的可能,那也是另一個旅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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