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窑洞照片,是我諸多旅行照片中極美麗的一個系列,穿著秋香綠衫裙的我,佇立在土壁前,也透出一股奇特的神情,好像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鑽入我的肌膚,借用我的素顏肉身在傳遞某種訊息,就連一起合照的一位阿嬤,神色也是慈祥和藹極了,怎麼看我們都像是一家人,感覺親暱極了。
一些特別的觸動,烙印在生命旅痕中,將深深影響一個人的思考和關注的方向,詩友與我分享的一些種樹的心聲,也讓我不斷咀嚼那一片黃土地的命運。
我行經的路線,不斷帶給我新的驚奇,車子轉彎進入一個村莊,停在一棵樹旁,導遊要我們順著斜坡往下走,看到階梯時我們自然拾級而下,果然又鑽入地底了,這又是另一個窑洞的入口,我們原來所看見、車子所走的路,也是一戶人家的屋頂,那些存在地表的道路與建築體,彷彿只是一個迷藏掩體,屬於局部的生活樣板而已,真正的生活其實是在地底,在黃土層中藏著的真相,如果不親身經歷,是無法真正了解它的。
之前走在城市的街道上,空氣中燃煤的濃烟熏得人睜不開眼睛,即使是在晴天,聽說大同這座城市的一切都只有一個顏色,它讓人感覺一種被漠視的荒蕪,也存在被放棄的枯萎,有人因此憎惡這塊土地,不滿它的窮困,就連觀光客也不願意灰頭土臉的走進這一座城市,因為看不見令人愉悅的繽紛色彩,只有土黄色的大地、土黄色的屋頂、就連行人的臉色也全泛著土黄………但真是這樣子嗎?也只能這樣子嗎?這一片土地到底犯了什麼天譴之罪,誕生在這裡的人永世不得翻身嗎?
為什麼一個個國際性的民間組織,紛紛進駐黃土高原,選擇到這裡種樹?他們來自世界各地,有醫生、學生、教師、工人、農民、家庭主婦,也有科技專家和商界人士,各行各業的人匯集在一片黃土地上,他們不但不唾棄那一片焦黃,反而歌詠土地,相信這裡存在人類有史以來絕無僅有的動人奇蹟,只要把它挖掘出來,整個地球、世界的生命將被改寫。
我急著想多跑一點當地的村村寨寨,這趟旅程,我看見一棵棵的樹,正以頑強的生命力,配合人類改造地球的生命體,多種下一棵樹,地球就多一份生機,有新生命就有新希望,那些排除萬難,挑戰不可能的任務的勇者,不只是在黄土高原播種希望,也把它擴伸延展向更廣大的世界,綿延向更有生機的未來。這是「種樹」這件事最動人的地方。
那些參與種樹的團隊也是如此,他們對全球環境所表現出的責任感和深切憂慮,形成一股大無畏的力量激勵着他們,也感動著我。
詩友說:「只有在乾旱的黃土高原上,才真正體會『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道理,『種樹』這件事也帶出二十一世纪的問題,我們不能迴避環保與南北半球的諸多差異問題。人類為追求文明、科技發展,走向對大自然的開發、破壞,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知道後一樣無力,也改善不了什麼問題……種一棵樹,是多麼簡單的事,在黃土高原種活一棵樹,卻又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但去做,才是更重要的事,在窮山惡水、偏僻的山區種樹,如果你以為只是「起頭難」,之後就平順了,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過程一樣艱難無比,也不能妄想「一份耕耘一份收穫」,因為面對因水土不服而枯死的樹苗,你只能告訴自己,一切從頭再來……。」
原本對「種樹」並沒有完整認識和概念的我,漸漸知道,在廣衾的一片黄土地上,存在如此多的問題。
詩友說:「黃土高原的生活是現實又殘酷的,這裡是世界上水土流失最為嚴重、生態環境最為脆弱的地區,不能只高調的理想化種樹,還必須找到促進環保與發展經濟、改善農民生活和提高農民素質的结合點,才會收到成效……已有不少農民努力在改善家計,也改善了大環境。他們把刺槐、沙棘、水桐等牧草和樹木,從村莊外圍附近的坡地,一直栽種到遠處連綿的荒山……」
我接下詩友遞給我的一疊資料,我讀得十分仔細,心情既歡喜又沉重,資料上寫說:「想讓生態屏障得到恢復,實現山绿、水青、民富的目標。就得努力恢復植被,在黃土高原上不斷開展改善生態為主的大型環保工程,它至少得以50年以上的时間為計畫基準,而且得持續進行,避免功虧一簣………這計劃叫『三步走』戰略。前10年,致力於控制人為因素產生的水土流失;中間20年,新增治理水土流失問題,使農村社會經濟取得較大發展;最後20年,努力使黃土高原生態系统走上良性循環軌道………」
詩友參與的一個種樹團隊,是香港一個醫生發起的,他們要爬高山,下深溝,深入植樹現場了解情况,研究指導種樹計畫。我沒有特別詢問友人最初何以會參與、加入這一個團隊,我想,不管起因如何,這一群人已經把生命的價值推向最高點,因為他們把汗水和滿腔熱情抛灑在黄土高原的大山深處,把愛心獻给了需要幫助的貧困山區的人們。
我的黃土高原之旅,雖然表面像一個個體戶在自行探查,但過程中我幸運的認識了一些人,這些前來種樹的外地人,他們白天與當地農民一起上山,下溝背水,晚上擠住在農家的土炕上與村民交流。在植樹路上,他們是艱苦的勞動者,得時時搬石頭墊路、自己推車……但這樣的付出,卻不見得能收到預期的效果。
詩友告訴我一個真實的故事:「有一個種樹團隊曾在一個鄉村種下80公顷、6萬棵杏树,第一年長得非常好,第二年有的樹還開了花,大家都非常高興。没想到隔一段時日再去的時候,大片的杏樹已死亡。原因是冬天樹苗被野兔啃了,夏天又發生了嚴重的蚜虫,另一個原因是當地的負責人被調往其它地方工作,致使樹木缺少持續有效的管理照顧而死亡。」
另外一個動人的報導說:「在黄土高原種樹,不僅僅是辛苦而已,更令人頭痛的是常常會遇到接連不斷的各式各樣意想不到的困难……回顧合作初期,綠化效果不太明顯,主要是那時候人們剛剛萌發了要綠化的熱情,對綠化協力活動還没有深刻的認識,也没有經驗,滿腔的熱情換来的往往是痛苦的失敗。事實証明,開展綠化協力活動没有熱情是不行的,但光有熱情也是不够的,必須要有認真的科學態度。這是黄土高原合作綠化活動取得成功的一個重要經驗……在黄土高原種樹,勝利是難得的,也是十分短暫的,甚至没有慶賀的時間,新的困難就又出现了。不管你取得多大的成果,只要一鬆懈,就會從山頂滑到谷底……」
我所知道的黃土高原,橫跨中國六省,共二百多縣,面積五十萬平方公里,是地球上最大的黃土地。土層平均厚五十至八十公尺,最厚有一百至二百公尺,厚度自東南向西北逐漸增厚,黃土顆粒由西北向東南逐漸變細。
詩友手上攤開的資料描述說:「没有綠色植物呵護的大地,將是貧瘠而破碎的,黄土是乾旱、半乾旱草原氣候環境下的風塵堆積物。在該氣候條件下,不能大面積生長茂密的森林。「年年造林不見林」, 自然植被已經不復存在,林下土壤條件已經發生根本變化的地區,應採取重建的途徑。重建的生態系统應是高效的,因為它與改變了的生態系统相適應。
但對於那些恢復和重建極其困難的地區,要因地制宜,宜林則林、宜草則草、宜荒則荒。得制定一個符合自然規律的規劃,講求實效,避免一哄而上。
黄土高原北部某縣應在秋季造林為宜,但為趕進度,在春季種樹50萬株,结果只活了108株,群眾稱之為梁山好漢。
事實證明在450毫米降水的山坡種植喬木可以成活,但不成林,在550毫米降水的山坡造林可以成林,但不能成材。因此,在500-600毫米降水的地區大規模推進造林工程時,應貫徹林跟水走的原則,把喬木配置在陰坡和集水的溝道裡,陽坡種草或灌木。在500毫米以下的地區,最適宜的是種草和灌木。檸條、沙棘等灌木在半乾旱地區有很强的生命力和適應性。草田輪作,種草養畜,是半乾旱地區很好的生態模式。
成則在水,敗也在水。遏止黄土高原地區生態、環境惡化的根本着眼點在解决水土流失問題。其中,水是關鍵。生態和經濟兩者不是矛盾的對立面,而是矛盾的統一體,經濟效益是基礎,生態效益是保障,两者應該並舉,緊密結合,而不能偏廢,在開發自然資源時,同時注意保護環境和生態。在考慮當代人利益時,注意不能剝奪子孫後代的發展機會和發展權利。黄土高原『害不除則利難興,不興利亦難除害』………」
當我沿路猛按快門,對黃土高原特殊的景觀嘖嘖稱奇時,我不得不更進一步去認識它的形成主因:「黃土由於缺乏黏土成份,所以土質疏鬆而黏合力小,因此黃土對於風雨侵蝕缺乏抵抗力,極易受流水的侵蝕,一遇水產生膠質流走就會出現空洞,流水的侵蝕越來越深時,淺溝變成深深的切溝,進而形成河谷,黃土也會更大量的流失,這種惡性循環,使得坡地上一條細小的溝紋,在暴雨的沖刷下,很快就會加深擴大,迅速發展成為一、二百公尺深的溝壑。一道道溝壑就像一把把利劍,不斷地把高原肢解、分割……」
雖然我並非種樹、植林的專業人士,但當我走進一些令人驚呆的場景時,我真的希望自己有幸可以加入行列,在地球上多種下一棵樹,那動人的景緻,只有親眼目睹才會相信,即使熟悉黃土高原的人也會被眼前的情景驚呆:
「在黃土高坡的褶皺裡,竟隱藏著這樣一個村莊,一進入村莊,沿途是高聳的一排排白楊樹;黃土坡上,是成片的沙打旺草和檸條;山頭上,連綿的松柏林不真實地在山頭上泛著綠色;掛滿枯葉的果園到處都是。一個50畝的水庫正在慢慢結冰, 漂亮的窯洞散布在樹林背後和壩地旁邊………」
比我走過更多、更遠的黃土地的詩友,完全明白我的心路之旅,所以我們交流的經驗,共鳴的喜悅中也存在著彼此都感到心痛的一頁:
「長達數十年的時間,中國許多地方的農民不得不佔領林地、草原、湖泊甚至海岸線再造土地。幾十年後,這種行為迎來了自然界連綿不絕的報復:沙漠化、沙塵暴、乾旱、洪水、蝗災、泥石流等等災害,比賽似的在中國大地上輪番上陣,沒有人全面否定過去開山造田、毀林造田、填湖造田的政治決策,但惡化的環境卻是一個無法迴避的事實。農民們唱道『雨澇流泥漿,沖成萬條溝,肥土順水走,籽苗連根丟』………農民們不喜歡三年見成效,十年見效果之類的話,他們只是想讓光禿禿的土山上有活的東西,讓它們的根能抓著泥土………他們相信,能夠摸透大地環境的脾氣,就不會聽任命運作不幸的擺布,但自然這東西,誰又能惹得起呢?………」
一片漫漫黃沙刺激我的眼,我的眼淚不覺流下來,在黃土高原,你不能等待奇蹟降臨,只能一步一腳印,挖出一個一個的洞,把樹苗一棵一棵種下;在黃土高原,卻又充滿奇蹟,等待人們去挖掘、創造,因為你會發現並且相信,很多的不可能竟然夢想成真,這不是奇蹟又是什麼呢?所以走過一趟黃土高原,我的心情複雜極了,幾至分裂的不斷在思考、質疑、剖析、再造,最後我只能暗嘆一口氣,對那一片黃沙和一棵棵正在等待長大的樹說:真的,歷史沒有假設,只能在失敗的教訓中學習修正,一切從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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