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對我的畫作說話,它們也喜歡與我對談,在橫生枝節、不順遂的日子裡,這些「對談」顯得更具積極意義,繽紛的色彩也稍稍撫慰我漆黑如墨的心境,例如一則「光的預言」畫作如是說:「打開記憶之窗,紅色的喇叭花眼睛瞇成一條細縫,一盞燈的靈魂跟著鳥翅飛過不會變味的藍色天空,那是我們都相信的,不會太亮也不會太白的光的預言。」
而另一幅標題為「胚胎」的畫作,我為它寫的旁白是:「紅紅豔豔,清清淺淺,一步一徘徊,尋找生命的根源,也許近山、近水、近松竹,也許近寒、近火、近孤與獨,只能一步一徘徊,走在清清淺淺,紅紅豔豔的光影前面。」
而當我的心境隨遭遇迭變時,那畫與話便形成「裂˙痕」的主題,它們一起說:「每一個撕裂的慾念,都在我的体內生長成一棵樹、一條河流,每一幅畫的前身,都有一隻飛鳥,竄出我的頭蓋骨,而繽紛的色彩背後,則暗藏許多失落的情緒,想要彌補那些追討不回來的東西。」
人生路,且戰且走,總需一個據點來滋養自己,所以我越來越喜歡我的兩張超大型畫桌,它們得來不易、卻又十分精簡速成,而且造價低廉,散發獨特的利用功能,我新近所完成的30號和50號畫布,都是在這兩張大畫桌上「旋轉」出來的。
剛開始畫30號畫布時,我正忙著協助「樂生療養院」走上街頭抗爭,每次
去「樂生」開會時,我的車後座總載著四張50號畫布,因為個展的日期、場地早已敲定,而我準備參展的四張50號畫作卻尚未完成,只好常常帶著畫布、顏料一起行動,利用時間在「樂生──怡園」揮灑。
「怡園」有一個溫馨的迴廊連接小花園,我盡量搶天光著色,在空曠的迴廊擺上兩張長桌,畫布就可以360度旋轉,而蟲鳴、鳥叫也自動參與色彩的遊戲,就連屋角的蟻窩也傾巢來湊熱鬧,有幾次金龜子在我頭上盤旋數圈後,瞬間突擊撲飛上我的調色盤,我畫布的一角遂有了牠即興參與的痕跡……
那一段忙碌的日子,面對正義、公理難伸,我們這群不斷被警棍推擠、被迫押上警備車的抗爭伙伴們,在心情激憤、鬱悶難解時,也同步在樂生規劃許多藝文活動,我每日載著畫布搬上搬下走過怡園的斜坡,似也被看成「靜態吶喊」的一部份,為了充分掌握、有效利用時間,在公、私領域皆能完成預定計畫,我常等不及畫布的顏料慢慢變乾,加緊以吹風機去催促進度,那時活動長桌上的畫布,也快速的以360度的自由旋轉,跟著耳畔嗡嗡響的蚊子,一起在夜裡迴旋獨特的畫風曲調。
個展之後,那些沉重的畫框或挾持或護衛著畫布,全都得退居到屋子的角落去,以便騰出空間給新萌芽的畫布搖擺想像。我在「樂生──怡園」的裝置藝術暫告一個段落了,這時我才真正感到麻煩來了,在居家有限的空間裡,怎生讓接續而至的大畫布再360度旋轉呢?
幸而有「怡園」的「靈動」經驗,我去B&Q採購了大大的厚木板,以居家原有的書架當桌腳,快速組合成一張大畫桌,之後又去木材行添購另一片更大的厚木板,擺放到舊家的書房裡,再以現有的兩張書桌當襯底及腳架,再組合成一張更巨大的畫桌;目前這個階段,我暫時是不必擔心無處作畫了,因為新、舊兩個居家,皆有自己專屬的大畫桌了,而且它們是活動的兩塊大木板,可以隨時靈活調度空間,也可以兼作其他用途,包括鋪上一條大布巾,瞬間就可轉換成一個理想的燙衣小舖,也許因為它太好用了,家人都喜歡隨手將各式各樣的雜物往大畫桌上一擺,我每次找不著東西時,也都會先去那兒瞧一瞧、翻一翻,反而應該是主角的瓶瓶罐罐顏料,已經無法立即辨識,反而得在作畫前,先去騰清、歸位其他雜物,我才能與美麗的顏彩再度親密交歡,然而我還是很開心,我的畫桌在家中所扮演的神奇角色,所以最近又完成一幅題為「知己」的畫作,並且為它寫道:「漂流在水中的聲音,化成各種影像,穿過我的慾望肉身,一個緊挨著一個,互相交談,時而共舞,他們會不會凝聚在水底,像水草一樣搖曳,相信風雨是濕的、熱的、影子的最最知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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