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趣商店裡陳列著各式各樣的新貨,蕭看見幾個毛頭小伙子在店外探看,似乎想進來又不好意思,可能這間店讓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照見自己內心浮蕩的慾望,在睜大熱烈的眼睛的時候,他們被印證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但另一個畏縮的自己卻又浮冒而出,甚而退縮至母親的子宮位置,他們渴望羊水的保護,希望有一片可以複製的安全的海洋來愛撫它們、孕育他們未來的一切。
蕭一切看在眼裡,包括那幾個年輕人扭扭捏捏的進來店裡,他頭也不抬繼續整理新貨上架,果然如他所料,他們很快的看完店中的貨色並急速離去,那種年少氣盛的味道讓蕭想起了阿烏。
蕭與阿烏之間,一直擺盪奇怪的感覺,那詭異的情愫有時像一把火燃燒著他,日日夜夜狂燃不已,雖然沒被燒死,卻難逃一顆心在雪與火中翻滾的極端苦楚。
過去阿烏身邊總有女人來來去去,青澀的、時髦的、憂鬱的、病態的……一致的是她們都有一頭長髮,臉色都是白皙得泛出青光,彷如那裡藏著阿烏的靈魂,他必須在那種氛圍內才能印證自己的存在。
『當一個人沒有能力愛人時,正因為他不懂得愛自己。』過去蕭面對女友,就像欣賞一幅畫,他等待她們出落得更加標緻,像盛開的花朵綻放芳香,他想像自己是一隻蜜蜂,他的女友是一朵嬌美的花,吸引他的是蝶戀花一般的想像力,但阿烏闖進他的生活後,一切全變了,蕭發現自己需要真正的愛時,竟然發現他的性向改變了。
透明薄紗下搔首弄姿的女孩穿著誘人的弔襪帶,吊襪帶上綁著彩色的有顆粒的保險套,女人狐媚的跳舞、蠱惑的蛇吻纏著他,蕭想要熱烈回應卻發現自己陽痿,他匆匆關上電視,卻關不住從電視機鑽出來的女人尖銳刺耳的譏嘲笑聲,羞忿的他掄起一把椅子重重往電視機砸去,碰──的一聲巨響爆炸,蕭從惡夢中嚇醒,阿烏剛好來電,說他墮入一個深深的無助的失眠,已經三天沒入睡,他想要來蕭的家。
阿烏曾經對蕭說起他的女友,他永遠無法忘卻他們之間的愛恨糾纏,阿烏說得很詳細,蕭感到十分妒忌,妒忌他無福參與他生命中最豐華的一段,如果他們認識更早,一切會有所改變嗎?
阿烏過去的戀情已經變成一幅畫,被釘在一面牆上,那面牆只擁有一棟殘敗老屋的記憶,他再也沒有機會和女友再續前緣了。
阿烏攤開一張信紙,那是阿烏的女友寫的,她說她對自己的生命做了一個總檢討,感覺十分哀傷,她渴求的真愛在人世間一直遍尋不著,她遺憾在來不及學會懂得愛一個人或接受被愛時,已經悲絕到不得不先一步離開這世界,她說她對阿烏的愛在她死後將會繼續蔓延,那信上有一段動人的話:『愛是我自己內部的燃燒,深層的愛帶來莫大的寂寞,那慾望進入對方靈魂,與之共舞、同節奏燃燒的想望啊,如此墔折人心!』
讀完信後阿烏頹然倒下,整個人陷入空茫,一對空洞的眼睛看似溫和卻又十分凌厲,前者是因為接近崩潰的無助讓人瞬間退化成嬰孩﹔後者是深不見底的恍然在他眼裡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
蕭朝阿烏神秘的世界探挖,挖-挖-挖-挖到最後仍通不過他眼底無解的殘骸,他不知道阿烏是否會安然無恙的存活下來﹖或是淪為一具無知無感的肉身軀殼,阿烏已經變成一幅靜物畫了,只會吸收灰塵和褪色的顏彩。
真實與虛幻世界在阿烏心中都混雜在一起了,生活表面一如常態,精神及情緒卻是多變而不穩定。
也許阿烏緬懷舊愛只是在印證明他曾有過渴望而已,正像所有心靈的受難者一樣,不斷反映生命及生活中的種種失落及遺憾。
思想左右著一個人,讓他只能在方寸之間游走,因為愛,所以必須承受寂寞,當蕭面對阿烏游離的眼神時,他在日記中抄錄下一段話:「有限的生命經不起永恆的折磨,於是,當我們無法承擔的時候,愛終於成為生命中無法承受的重。」
女友自殺身亡一年後,阿烏打算更改名字和過去劃清界限,他趴在床上研究自己的星座,在資訊上用螢光筆描繪重點,他翻閱的一本雜誌的星期運勢上寫說:「在鳥語花香的地方,會有你的一番奇遇。」。
從悲傷迷夢中醒轉的阿烏在改過名字後,開始規劃全新的生活,他真的寄望在一處花草之地,他的生命能發生一番奇遇。
但到底什麼樣的經歷才算是奇遇呢﹖過去的遭遇難道就此一筆帶過嗎?
隔壁房子震天嘎響的整修噪音,已經整整侵襲人五天了,那噪音釘在人頭上產生一陣陣的痛麻感,受驚的身體也陷入驚孿,腸胃緊張收縮,整個人體像是一架快速磨轉、失速、墜滑的機器,阿烏說他在夢中聽到轟然一聲巨響,自己也四分五裂崩蹋了。
趁著頭皮還沒被拔掀開來,情緒還沒炸成一攤爛泥前,阿烏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衝,經過警衛室時,他略停了幾秒鐘,讓警衛用眼睛掃描他離去的清瘦背影﹔這棟大樓上個月發生搶案,苦主還在加護病房昏迷不醒,警衛每天便緊盯著進出的人,以盡己責,但有幾戶人家仍火速遷走了,接著搬進幾戶人家,開始日夜叮叮咚咚、嘰嘰嘎嘎的整修佈置,阿烏說這種摧折比搶案更讓人急於逃命 。
※
第一次當臨時演員,阿烏像一棵樹般呆立著,他近距離出神的望著男女主角相擁的美麗鏡頭,山路上一片綠意,主戲安排在涼亭裡,阿烏不知道整體的劇情為何﹖盡職的請教導演,導演不耐煩的說:「你照我的話做你的動作就行了,其他就別管了。」看著一夥人忙來忙去,阿烏站在一旁等待著,另外一個臨時演員是蕭,他被選上的原因是因為留了一頭長髮。
導演把蕭叫去,要他從樹叢走出來,擺出一個特別的姿勢,他似乎沒聽懂,神情透著緊張、狐疑﹔後來扮演歹徒的阿烏加入,兩人的臨時對手戲辛苦又緊張的拍完了,他們也從陌生人變成了朋友。
氣氛靜謐的公園一角,蕭和阿烏並肩而坐,阿烏的手環護著蕭,群樹在風中颯颯作響,昨夜他們一起坐在流水淙淙的溪畔,共飲醉人的醇酒香,再之前一天,他們去踢足球,兩對人馬廝殺一場,結束後兩人大汗淋漓的躺臥在草地上,蕭感覺被壓在身體下面的細草開始吸收夜露,一點一滴的膨脹起來,阿烏也感受到他情緒上的波動,在足球場的圓型建築邊角,他挨近蕭並吻上他的唇,興奮中聞見一股清新雨露的氣味。
如果可能,他希望地球此刻忘記轉動,讓一切暫時靜止,定格住此時此刻,天色愈來愈黑,織烈的感覺越濃,逼出了一顆又一顆的繁星,星星看起來有些焦燥,但也許是月光干擾人的原故,一對對的情侶漫步走過他們身旁,阿烏看起來有一些慌亂和不安,蕭也是,那一剎那,林宣的身影在他腦中突地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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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宣的咖啡屋開張了,店裡鬧哄哄的擠著一堆賀喜的人,燦爛的鮮花排滿櫃臺,映照著眾人花枝招展的打扮,似乎大家都在爭秀自己的品味,只有蕭一身樸素穿著,在人群堆中最不突出,卻也因此最為出色,因為他是真真實實的存在,由裡到外皆然。
蕭帶了一串鞭炮準備在門口燃放,林宣阻止他說:
「不好吧,會吵到大樓左右的人,而且鞭炮屑亂飛一地。」
蕭不以為然,有哪家店開張不放鞭炮的﹖他恨不得串連一條長龍鞭炮,劈嚦啪啦響唱個一整天。
開張見喜,即使吵到人,大家也會包涵的,蕭拿出打火機,林宣心裡其實比誰都希望大大熱鬧一番,讓眾人知道她的興奮心情。
鞭炮聲霹靂啪啦爆開來,左右鄰居誰也沒出來探看一下,這樣也好,不必對人說客氣的抱歉話。
林宣一直燦笑著,接受眾人的祝賀,接著她閃進廚房去燒水煮湯圓,下鍋的湯圓很快的一粒粒浮上來,紅的喜氣,白的耀亮,她十分欣慰付出的心血終於有一番好收穫。
這間咖啡店是林宣的一個新起點!決定經營一家咖啡屋後,林宣精挑細選壁紙、窗簾、桌椅等等,她把咖啡屋裝飾得十分溫馨,希望客人進來喝一杯咖啡時,能把屋外的風雨、喧鬧及寂寞都擋掉,只留下咖啡香。
林宣把咖啡屋取名為「家」,果然吸引了許多念「家」的人來此,店中生意奇好。阿烏和蕭也常來,他們都喜歡店裡的溫馨氣氛,每當夜晚霓虹燈閃亮,家的魅力便伸張開來,吸引無數夜貓子流連不已。
林宣是個見過世面的女人,她選擇「自我經營」的人生路線,蕭給她一種踏實的感覺,她在他的眼中發現自己的另一面,之前,她的心空空蕩蕩的,妝台上蒙上一層細密的塵埃,心結不理還亂,猶如雨中的蛛網,點點清涼懸掛到天明,現在她已認清自己的新方向。
但蕭和阿烏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林宣猜忌著。之前蕭來店裡,他對周遭每一個人都很親切,但最近蕭的作風不一樣了,總是特別沉默,一付若有所思的樣子。
阿烏也都是來看蕭的,這晚快打烊了,阿烏又來找蕭,林宣說他今日沒來,阿烏轉身便走了,林宣心裡很不舒暢,因為阿烏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敵意。
蕭來接她下班,林宣絕口不提阿烏先前來過的事。
「我想週末你一定很忙,擔心你太累,所以繞道過來接你。」
林宣的內心流過一陣暖潮,但一想到阿烏,她的心情又轉成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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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烏再來咖啡屋時,一個人坐在角落等蕭,他說和蕭約好了要去打球,林宣暗生悶氣,卻又不好說什麼。她想,如果她和阿烏相處得好一點,也許蕭對她的態度也會改變,所以她特別親手調製了一杯淡酒給阿烏。
阿烏的回應卻是嫌她牆壁上的擺飾沒品味,建議林宣掛上幾幅畫。
「也好,不過我最近很忙,沒空去挑畫。」
「那就把你的照片放大掛起來,保證生意一定更好。」阿烏說。
林宣聽得出他話中的挖苦意,這已是上星期的事了,她把和蕭出遊的合照拿給熟客看,其中一張黑白的雙人合照特別有味道,客人也直誇好。
阿烏很不以為然的說:「現在是什麼時代了,還硬裝復古味,多不自然啊。」
林宣一把搶過照片,用力丟進抽屜,蕭在一旁竟然毫無反應,繼續和阿烏說笑,只要有阿烏在的地方,他的心情都特別好。
而阿烏呢,只要蕭一進來店裡,他馬上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林宣一切看在眼裡,皺著眉頭苦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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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尾牙」的前幾天,咖啡屋的生意奇差,沒什麼客人進門,阿烏又來店裡等蕭。
昨夜他和蕭一起吃完宵夜,就近到一處公園蹓達,兩人先是並肩而坐,阿烏的手環護著蕭,後來兩人躺臥在草地上,蕭感覺壓在身體下面的細草開始吸收夜露,一點一滴的膨脹起來,阿烏也感受到他情緒上的波動,他挨近吻上他的唇,聞到了一股雨露的氣息。
如果可能,他想祈禱地球忘記了轉動,讓一切靜止,定格在此時此刻,愈來愈織烈的黑暗的感覺,逼出了一顆又一顆的繁星,星星看起來有些焦燥,但也許是月光干擾人的原故,一對對的情侶漫步走過他們身旁,阿烏看起來有一些慌,蕭也是不知如何才好。
今夜,他一定要等到蕭,並且對他說出自己內心的真話。
「生意這麼差。」林宣苦著臉說。
「客人不上門,妳總不能到馬路上去拉人啊。」阿烏說。
林瞪他一眼,最近蕭來店裡,兩個男人渾然忘我一聊就是二、三鐘頭,讓她氣得牙癢癢,有時蕭坐在店裡邊的櫃檯,阿烏還是一直回頭看他,彼此眉來眼去的,這兩個男人到底怎麼回事呢?她不能多想。
蕭不久來到,阿烏高興的迎上前,礙著林宣在場,蕭的回應不似昨晚熱絡,阿烏感覺自己瞬間被推落冰谷,臉色都變了﹔林宣更覺得這兩人之間有問題,比平日更注意的觀察他們。
阿烏和蕭突然都沉默下來,一句話也不說,林宣也變成了啞巴,只有抒情的音樂兀自流盪,在三人之間盤旋不已。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一個客人上門,大家都暗鬆一口氣。
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妙齡女孩,東張西望的找人。
「小姐,你約了人哪。」阿烏送上茶水問道。
「嗯,奇怪,依約定的時間,我已經晚了半個鐘頭了,他居然還沒到」女孩說。
「大概路上堵車吧。」阿烏說。
女孩喝完一壺茶,等的人依舊沒出現。
「小姐,我幫你再回沖一壺。」
女孩一直在看錶,說:「不知道是不是我記錯了﹖」
兩人攀談起來,女孩自我介紹叫「依依」。
蕭從裡邊踱出來,注意傾聽兩人的交談,阿烏似乎故意要氣蕭,討好的說:
「依依,好溫柔、好女性化的名字,就像你的人一樣。」
女孩開心的笑,問道:「你呢﹖我怎麼稱呼你﹖」
「叫我『阿烏』,這邊的人都這麼叫我。」
「好奇怪的名字,還有一點特殊性。」依依說。
「噢,哪一點特殊﹖」阿烏問。
「你人很好啊,願意陪我聊天。」
「我才應該謝你呢。」阿烏轉頭去看蕭,他已深深皺起眉頭。
「你們的店和附近的咖啡廳都不一樣,你們這家最舒適、最好。」依依說。
「你都去過啊,不然怎麼知道﹖」阿烏找話說。
「嗯,這裡我很熟....」
「你在附近上班啊﹖」
「嗯,是………也不是哪,是每次『朋友』都約我在附近見面.....」依依說得吞吐,不願洩露太多。
林宣還在講電話,沒有其他客人上門,阿烏說靠近『尾牙』,大家都到大餐廳去聚餐了,沒空來咖啡屋。
「是啊,這幾天我朋友請我吃飯,幾乎稍有名氣的餐廳,每一家都客滿,還要排隊等呢………」依依的手機響起,她壓低聲音說話。
「真的是我搞錯了,我朋友說他在另一家咖啡廳,等了我大半天。」
依依離去時,阿烏對她說:
「歡迎你再來,但不是走錯地方才進來的!。」
依依擺擺手,離去﹔阿烏收拾桌面時,發現一本電話簿,裡面有一大堆男士的名字和手機號碼,旁邊註明著見面的時間和飯店房號。
「她認識的人還真多,看起來像在做特殊行業的!」蕭說,阿烏不理他話中帶刺的酸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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