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飛機窗口俯瞰小島，海灣優美迷人，濃淡深淺的綠
意化成一個精靈在四野飄來盪去，瞬間便攫住我所有的心
思；農曆七月鬼門開，凡事保安為宜，但為了探望知己小
雅，我請妥累積的長假，顧不得母親憂慮的神色，匆匆把
她給我的平安符塞進背包，便直奔機場等候補機位；我已
有二十年沒回家鄉金門了，有關小島的一些往事早已隔離
在海的一邊，但也有那不受時間侵蝕的真情牽引我渡過時
間的薄膜，供我貪戀的一再咀嚼；機身逐漸下降，我的耳
朵鑽進一隻毛茸茸的頑皮怪蟲，耳鳴漲得我整個人也跟著
機身傾斜，我塞了一片口香糖入口，緊緊貼著窗口喃喃說
：久違了，親愛的小島！
小雅來接機，我們直奔城隍廟，這天是建醮「開天門
」日，家鄉父老依習俗糊了旛旗、觀音媽彩亭、血 藏，血
藏有綠色和紅色兩種，綠色專門超度溺死水中的孤魂野鬼
，紅色則用來超度陸地上凶死的孤魂；因祭拜活動而堆積
的斑爛色彩，驅走了晦暗寂滅的鬼月氣息，也降低了陰鬱
凶險的七月味道，小雅和我擠在人群中揮汗拍照，從鏡頭
中去觀看周遭的一切，微縮的世界更顯得熱鬧繽紛，廟裡
廟外升騰著一股煙霧，夾著迷眩人的檀香，那些膜拜者臉
上的表情都堅定而專注，口中喃喃祈福，點點香火彷若虔
誠的信仰種子，每一顆晶粒都結實散發出光芒，持香的善
男信女都被熏得半瞇雙眼，我額上的熱汗也潸潸流下，順
著脖頸直滲入前胸後背；看完道士主持完開天門儀式，小
雅送我回旅館，街上的店家正忙著祭拜「好兄弟」，豐盛
的祭品擺得滿滿一桌，每一樣祭品都插上了一支香，另外
又在供桌旁邊準備了一套盥洗用具供好兄弟使用，等天黑
後家家戶戶便在門口懸掛一盞路燈，為各路好兄弟照路。
隔天我起了個大早，梳洗過後等小雅來與我相會，我
推開窗戶往外看，就像小時候等待她來約我一起上學一樣
；小雅還沒來，我看見對面屋頂上有幾株麒鱗花，那是種
來避邪的植物，包括仙人掌、蘆薈、榕樹、鐵樹等都是，
在住家的門牆或屋頂上常可看見它們的蹤跡，以前我們老
家屋頂上種的是仙人掌，圖它照顧方便，夜露雨淋，卻省
澆水的麻煩，庇佑平安的祈求也表達了；它們就像風獅爺
、石敢當、水尾塔、犁頭尖、照牆、風雞一樣融和在居住
環境裡，驅邪護宅兼美化環境，具有守護家園的任務；想
到這裡，我迫不及待衝下樓，我一定要和小雅好好環繞小
島一週，找回過去的記憶，重溫童年時光。
車子奔馳在公路上，兩旁筆直的木麻黃散出熟悉又親
切的氣味，一種滿足而幸福的感覺盈滿我胸懷；來到「番
仔樓」面前，我的心情恍若盪鞦韆，以童年為起點，飛過
青澀歲月進入中年前期，被拋到一個興奮的高點，但很快
滑落下來，接著我用力把自己舉高，希望盪得更高看見更
美麗的風景，那些聳立在城鎮及村郊美侖美奐、別具特色
的洋樓，是早期先民赴南洋打拼，衣錦榮歸蓋的，它們具
有一股神秘的吸引力，小時候我並不明白它們背後的故事
，但想像的空間因此更大，當我和玩伴玩捉迷藏時穿梭在
洋樓每一個角落，尋找適當的躲藏地點時，我總被它那異
國風味深深蠱惑，如夢似幻華美的洋樓像一匹絲綢當頭把
我罩住，我躲在任何一個角落都能長久噤聲不語，讓同伴
找翻天，最後把我拖出來時我還一付陶醉迷離彷彿中邪，
那把迷戀之火一直燃燒至今，絲毫未曾減低溫度與烈燄。
走進洋樓，小雅在前拂開擋路的蜘蛛絲，感慨的對我
說：「金門現存的洋樓群百餘處，在保存不佳情形下，早
晚會化成歷史的塵土，珍惜地方文化資產，不能因為年代
無法列為古蹟而任其荒殆，與其在金門各地興建大型新式
觀光建築體，勉強擠出舊式建築風貌的皮毛，不如依現有
洋樓規劃成為新的文化駐點。」我們小心奕奕踏著吱吱作
響的樓梯步上二樓，當我站在欄杆旁看著原本精美的建築
已是一片殘缺凋蔽時，我的心情沮喪極了，握相機的手也
無力頹放下來，雖然我想為迷戀的洋樓留下丰姿，無奈它
的風華已一點一滴消失，過去的照片與文字記錄或可讓人
回憶起曾經擁有的，只是我仍不禁懷疑，這些薄弱的紀錄
敵得過時間的無情摧殘、人心的善變破壞嗎﹖
小雅彷若洞悉我的憂傷，她幽幽說道：「這些歷史的
過橋，不僅引領著人文建築的體系，住在金門三代以上的
人家，大多有遠走他鄉的僑親，殘存的洋樓冷凍著一部空
間、時間的歷史史實，如果失去了這些建築，我們將無法
向子孫敘述著百年來當地居民遠赴重洋，慘澹經營的完整
過程，也無知的讓歷史隧道在我們手中消失。」小雅後來
又帶我去看了幾棟被恣意改變風貌的洋樓，抱怨歸抱怨，
我們還是仔細換裝底片，架好扶穩三腳架，努力想要為逐
漸失去獨特風貌的洋樓留下一頁較接近原模真貌的影像紀
錄；當珍惜舊有的信念超越現實的挫敗，古老的默片便能
繼續運轉，孤寂也能重新組裝出新的生命機體，也許藉著
更大的關懷我們便能沈澱失落的澀苦，繼續無悔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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