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敞開的農曆七月，晚上家家戶戶都在大門外掛起
一盞「照路燈」，這盞燈有三面玻璃罩圍著，另外一面則
貼著牆，燈罩上寫著「七月流火」、「合境平安」或「陰
光普照」，杏芳記得以前天黑時她都會幫祖母點亮這盞燈
，把浸滿煤油的燈芯挑高，然後劃一根火柴點燃，當家家
戶戶一盞接一盞的燈都亮起來後，一股溫馨的氣氛充滿整
個村莊，因為有一盞「照路燈」貫穿整個七月，安靜的村
莊變得溫馨多情，當然，另一份隱藏在光暈下的詭異氣息
，也瀰漫在風聲及狗吠聲中，讓人們時常尖豎著耳朵凝神
傾聽。
杏芳回到家鄉的第一個夜晚，首先注意到的便是這盞
特殊的燈，它的形狀並沒有什麼改變，但已不再燒煤油，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雞心燈泡。
福叔家門口就掛著這樣一盞燈，兩條紅白電線交叉相
繞，從門簷穿過院子，一直延伸到後廳的電路插頭處，杏
芳發現電線上有幾處塑膠外殼破裂了，用黑色的膠帶纏繞
著，她心裡不禁有點擔心，不知道下雨天會不會漏電發生
危險。
杏芳想起從前使用煤油燈時就不會有這一層顧忌，只
要把油罐底座注滿，一根蕊心就可以燃燒到天朦朦亮，什
麼危險也不怕。
杏芳的女兒小薇十分細心，看見門口懸掛著一盞小燈
，好奇的問它是作什麼用的﹖杏芳解釋說它是給「好兄弟
」照路用的。
小薇的哥哥小杰最愛追根究柢，馬上湊前問「誰是好
兄弟﹖」
未等杏芳解釋清楚，福叔就拿來一本金門民俗介紹，
翻開其中一個單元說起故事來。
福叔是父親最好的朋友，當杏芳越洋電話告訴母親她
要帶兩個孩子回家鄉時，母親強烈反對，保守的母親認為
農曆七月諸事不宜，最好別做任何旅行計畫，杏芳費了許
多唇舌才讓母親安心，如願訂妥了機票，父親則交代她一
定要去探望福叔。
自從結婚生子，雙親和兄長又移民國外後，杏芳已有
近二十年沒回家鄉了，此次回去不知是否人事全非，一思
及此杏芳不覺有些近鄉情怯，出發前好幾天便開始失眠；
杏芳的鄰居言伯知道她要返鄉，談起自己四十年前在
金門服役的情形，言伯曾經兩次赴金，前後待了七年，他
說起金門的點滴如數家珍，懷念之情不已；杏芳住的社區
一個同鄉也沒，難得聽見有人如此了解他的家鄉，可以分
享諸多心聲，杏芳遂邀言伯一起赴戰地觀光，路上也好有
個照應，言伯爽快的一口應允了。
才下飛機杏芳就去探望福叔，福嬸拉著她非要他們留
下來吃晚餐不可，福嬸馬上在灶前生火做飯，缺乏鄉村生
活經驗的小杰和小薇看見鼎灶，覺得很新鮮，擠在灶口搶
著把小樹枝丟進灶門燃燒。
一般農家所用的灶，都是一大一小兩個併在一起，逢
年過節蒸糕做粿用「大鼎」，煎炒煮炸等日常所需則用「
小鼎」，福嬸說這兩只鼎已跟了她大半輩子了，當初買的
時候挑得好，所以十分耐用；鼎是用銑鐵製成的，底部有
一個「臍」，要挑得一只好鼎，在選購時得先利用鼎底的
臍將鼎托起，然後拍打鼎身，如果震動幅度夠大，表示這
只鼎的韌度高，就是一口好鼎，福嬸說新鼎買來之後要先
用粗沙搓，之後用細沙再搓一遍，把鐵鏽都除去了，然後
擦上一層食用油潤滑鼎身，之後把鼎洗乾淨架入灶內，接
著生火加熱，再倒入食用油，讓每一寸鼎身都能充份著油
，以後這口鼎就十分好用了；杏芳聽福嬸仔細道來，她心
裡明白重情的福嬸內心是落寞的，福嬸的幾個兒女都不在
身邊，她唯一能看重寄託的就是這些相處了幾十年的老物
件了，包括灶邊一只「鱟杓」和一個「灶頭硿仔」。
傳統的「鱟杓」是真實的「鱟」的胸殼直接使用的，
它是一個半月形的球體，兩端尖，中間部份凹陷，用來當
「舀具」十分方便；後來的「鱟杓」則是白鐵皮製成的，
剪成一個橢圓形狀，釘在一把木柄上使用，因為可大量生
產又持久耐用，天然的「鱟杓」最後便只剩下一個古意的
名詞了；至於「灶頭硿仔」，因為是陶甕製品，改變不大
，它的用途是被利用來盛「洗鼎水」，煮好飯菜後，立即
倒入一些水洗鼎，利用灶內的餘火輕鬆洗乾淨鼎身，這些
「灶頭硿仔」的廢水可留作當飼養豬隻的餿水，充份實踐
了農家「物盡其用」的簡約生活習慣。
兄妹倆蹲在灶前燒了一會兒柴火，臉頰被熱氣燻得紅
通通的，他們持著「火箠」在灶中撥來撥去，灶灰飛揚撲
了滿身，福嬸擔心他們把衣服弄髒了，趕緊叫他們去外面
玩，兄弟倆牽出從城裡租來的兩輛協力車，一溜煙就衝出
跑不見了。
兄妹倆喜歡騎著腳踏車四處閒逛，比賽誰的速度更快
、賽車花樣更新，杏芳放心的任由他們騎車四處逛，就連
小杰摔車傷了腳，敷完藥後她仍讓他繼續騎車去，啊，難
得享有的歡樂假期，就讓他們自由奔馳吧。
杏芳陪福嬸繼續做晚餐，一邊閒聊，灶火把她的臉映
得熱烘烘的，回憶也是溫熱熱的，杏芳記得以前炊事大都
燒木麻黃，聽說不久前的颱風摧毀了島上泰半木麻黃，連
帶衍生出諸多問題，當政者為避免麻煩，有意改植另類樹
種以取代木麻黃，理由是改植不易受風摧折的樹種後，再
遇颱風便可減少災害了。
杏芳聽了好生惆悵，她記憶中的木麻黃是最英勇的綠
色英雄，早年金門童山濯濯，海島四面無高山屏障，風力
特別強勁，木麻黃是唯一經得起滾滾風沙、固守得住土地
、幫助農作發展的唯一樹種，而後「綠化金門」成功，遍
地花卉盛開，不再擔憂風塵肆虐，各種農作物也欣欣向榮
之際，一次鉅烈颱風造成的災害，木麻黃的功業便被一筆
抹煞了。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