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石徑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本台所記都是台長自己的興趣和樂趣，笑罵由我，不針對誰，也不討好誰，來者自來，各取所需。 當然也歡迎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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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詩札記（松柏摧為薪）






　　昨日清明節，回到坪林老家掃墓，我的曾祖母是改嫁的，前夫姓葉，由於葉家沒有子嗣，所以我們掃墓時要兼掃「葉公」的墓。我們家族從前是貧農，所以許多祖先的墓並沒有墓碑，只有壘石為記，並無碑刻，因此，那個墓地裡長眠著那個祖先，是需要請教老人家的。

　　據我過逝的阿媽說，葉公的墓地風水很不錯，往前望恰好從兩山交會的地方望出，風水師傅說這叫做「雙飛鳳」。後來我想想，在我們家族中，只有阿公這一房，也就是大房，負責傳承葉公的香火及祭掃工作，而我們這一房的父叔輩，在當年艱苦的環境中都能完成學業，在社會上有一定的成就，相較於叔公及姑婆的兒孫，的確是發展的比較好，不過這和風水之說是否可以附會，只好姑妄聽之吧！

　　而當年我阿媽說這些話時，葉公的墓地四週早已長滿了柳杉林，要從老家披荊斬棘登山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墓地祭掃。往前望只有一遍鬱林，「雙飛鳳」什麼的只能用想像的！但這森林中的孤墳，在清明微雨的天氣中，總是給我一種清冷適意的感覺，加上沿途常見老鷹盤旋在坪林山區的天空，發出呃呃的叫聲，路途中又會經過比人高的芒草、荒廢的茶園及偶見的杜鵑花，可算是富含詩意的掃墓經歷了！

　　前些年，有人在葉公的墓旁開闢茶園，建了間小屋，而自山的另一邊開了一條車行的道路直到墓地的附近，自此掃墓輕鬆多了！只要將車開上山，步行三分鐘便到了，而原本大片的柳杉林，只剩一小塊圍繞著墓旁。

　　今年清明節，因分工之故，我沒有到葉公的墓祭掃，但據二叔說，墓旁的茶園及菜園又擴大了面積，所有的柳杉林全部砍掉了。至此，葉公的墓又重見天日，也許可以再看見阿媽曾說過的「雙飛鳳」，但那森林中清冷的氛圍，浸潤的青苔爬滿一座沒有碑刻的孤墳，在清明節裡享受子孫在微雨的空氣中焚燒紙錢的一種溫暖，都只能成為我過去的記憶。

　　這讓我想起古詩十九首中的一句詩：「松柏摧為薪」，原詩是十九首中的第十四首，詩云：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親。
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
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
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
思還故里閭，欲歸道無因。

　　詩很白話，應該不用再多加解釋。其中的「松柏」指的是古人埋葬先人時，會在墓旁種植松樹或柏樹，有句成語說：「墓木已拱」，意思是墳墓左右所種的樹都已經長大到樹頂的枝葉交會，而形成拱門狀了，指的人已經過逝很久。而「松柏摧為薪」，指的是墓已經很老了，家族年久迭散，再沒有子孫來祭掃維護，因此墓旁的松柏就被民家當成柴火砍回家去了，是一種很深切的人生或歷史無常的意象。

　　杜牧的「登樂遊原」詩云：「長空澹澹孤鳥沒，萬古消沈向此中，看取漢家何事業，五陵無樹起秋風。」，其中的「五陵」指的是漢代帝王的陵墓，而「五陵無樹起秋風」，就是傳承了「松柏摧為薪」的詩意，感嘆即使是漢代帝王的天威，百年之後，他們陵墓上的松柏仍然是被人民砍去當柴火燒了，竟至「無樹」可茲秋風之詠歎，也無怪乎「萬古消沈向此中」了！

　　葉公墓旁的柳杉林，雖然不是摧為薪柴，但也為了開墾而砍伐了。而我的曾祖母我很小的時候還見過，因此葉公死亡最多大約一百年，還不到感歎歷史的歲月。我既沒有「萬古消沈向此中」的感概，也不致於悲歎「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且我並非在坪林出生成長，也沒有思歸故里閭的鄉愁。所有的，或許只是，想念當年森林中充滿綠意的濕冷，和當年為我說故事的阿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