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存在 【刊於中華日報副刊五月份】
我們都太明瞭死亡了。
但直到至親死去的那一刻,我們都無法接受。他們也許在清晨時分沒有了呼吸,也許在心電圖不再起伏後失去生命,然而,他們與這個世界的連結還在。關於他們的事情,被留下的人永遠不會忘記,甚至、在他們離開後,會記得更為牢固。因為這是我們僅知且唯一能留下他們的方式。
他們不會再給予回應了。不會溫暖地笑了。連睜開眼對關愛他們的人投注一個溫柔的目光也做不到。他們確實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
我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是當我看到戴著氧氣罩的外公。他非常脆弱。如果不是他的胸口還規律起伏著,我會以為他已經不在了。我握著他的手,靠在他耳邊對他說話,你要加油、我們等你好起來,真的、我們會等你。
那個時候,沒有任何神奇玄妙的電流通過,但我知道,並感覺得到,我最親愛的他正在與這個世界進行一場極為緩慢的分離手術。時間是最長至兩個月,短卻短到只有兩個禮拜。但書是放棄急救。眼淚呢?眼淚是無法遏抑的副作用。
我害怕的或許不是死亡,而是活著、活著失去他。曾經有人跟我說:「你的眼淚會禁錮亡者的靈魂。他被困在你的悲傷。」我依然是悲傷的,但那淚眼婆娑間,我卻看得到那些刻在生命裡的從前。明明應該模糊漫漶的記憶,卻,卻恍如昨日。
他在夜已深時,騎著老舊的機車,只爲買一條我想抱著入眠的毛巾;他在寒冷初二從北斗一路顛簸來看我們,只爲彌補初二沒有回去看他的遺憾。他總是帶著外省人的毛帽,他總是在清粥裡加一點土豆,他總是……排山倒海的記憶襲來,我被記憶震得心慌,但卻有些懂了,有那麼一點懂了,那在死亡之外,更重要的什麼。
比方說,活著。
生命應當是尊嚴的。「他走的那一刻,我們不會用電擊叫醒他。」我們活著,而他死亡,但我們仍然愛他。儘管他永遠離開了。
病房外的天空還有點灰,剛下過雨。雨明明停了,卻仍有水珠滑過我的臉頰。你走了──可是一定有什麼是超越死亡而留下來的。除了生死之外,一定還有別的什麼。你的慈祥我會記著,你的體溫早溶到我血液裡了,你的擁抱我收著;而我最親愛的你啊,在我哭完之後,早已是獨立於生死之外的永恆了。
在生死之外的,原來是,永恆的存在。
後記:
爺爺,我把元旦寫的關於你的散文拿去投校刊,結果得到第一名。我書寫你的流離、書寫你們國共之戰的慌亂歷史,也書寫我和你。
我記得我元旦時我回去看你還可以走路,儘管要靠著助步器的輔助。但現在你卻化為一杯黃土。
我沒有哭出聲音,在你離開的時候。但鼻水跟淚水,早已糊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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