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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姊仍在華航工作的時候,有一次要飛美國
飛美國之前她特地回台中家一趟,因為她知道這次到美國由於航班關係
得三個星期之後才回得了台灣。
爸爸聽她說要到美國去,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了一個腰包
拿給三姊說,這個腰包給妳用,重要的東西放在裡面,比較不會被扒或弄丟
那是一個黑色的普通腰包,說真的,樣式真是老土的要命
我在一旁偷笑,一邊說,記得用啊,重要的東西放在裡面
很有一點嘲笑的味道。
三姊溫順地收了下來
其實我們姊妹都是這樣的,心裡常常嘲笑父母
但這種時刻總是特別溫順,知道一切都是因為愛。
記得我也曾經收下爸爸一個老土的黑色皮夾(他總有很多這種東西)
那一次是因為我要到馬來西亞玩,臨行前他若無其事的塞給了我
我上樓打開來看,才發現他更早一點若無其事地在裡面塞了一千塊美金。
唉,黑色的,老土的,惹人眼淚的。
三姊到了美國並沒有使用那個腰包,
三個星期後回台灣才在裡面放了簡單的東西,面紙瑣物一類
飛機在台灣降落以後,所有乘客下飛機
接著是機組人員下飛機。
所有的人都下飛機,準備要通關了
三姊猛然想起她將那個腰包無心地放在飛機的櫃子裡
她一時心慌,雖然裡面沒有重要的東西,但她感到非常心慌
她對座艙長說,我的腰包放在飛機上了,我要去拿。
想像一間人潮散去的戲院,大門鎖上以後有個觀眾對售票員說:
「我的東西放在裡面了,我一定得拿。」
售票員一定感到為難的。
座艙長非常為難,三姊折回去拿那個腰包,不但還要特別向管理飛機的人解釋
更重要的是因為機組人員必須一起通關,所以所有的人都得等她。
姊姊說,「那是我爸爸給我的。」我幾乎已經看到她的眼淚快要奪眶而出的模樣
座艙長答應了她,她一路奔跑回飛機
找到了那個腰包,又奔跑了回來。
她回來時向座艙長道謝,座艙長只是笑笑地說了一句:「我了解妳的心情。」
那是我爸爸給我的。
今天夜裡想起了這個往事,我感到自己的心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記得華航澎湖空難那年,那一天,爸爸正在金門遊玩
吃午飯時有人看到電視新聞大喊:「華航飛機掉下來了!」
爸爸放下碗筷衝到電視前
看見電視旁跑著罹難人員姓名的跑馬燈
他當時是如何心如刀割,一個一個名字看過去
看到了一個和姊姊前兩個字相同的姓名
當下便昏倒在餐廳裡。
那一陣子對全家人而言是很煎熬的
三姊後來回來了,大家坐著吃飯,電視裡提起一點空難的新聞
所有的人都莫名地落下沈默的眼淚。
三姊離職華航前,飛最後一趟,臨行前給我寫了信
「今天我會偷偷去飛最後一趟,不要跟媽媽說,照我對她的說法我已經留職停薪了。妳給我的小貓包包我帶在身上,看看它我就想想你們。但我無法再這樣下去,每一次飛行都是對自己家人的百般煎熬,我又怎麼忍心。我不能在這個時候當逃兵,所以我飛這最後一次。飛完我就辭職。」
那是我爸爸給我的。
年長以後,生命的歷練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難解
我成為一個或多或少帶著冷漠的人
我不願意為生活付出太多心情因為我承受不起
但每一次想起那個黑色腰包和我仍收在抽屜裡妥當包著的黑色皮夾
我便可以在瞬間淚如雨下。
每次看到自殺的新聞,我便在心裡問,他們沒有父母,沒有家人嗎?
他們想起父母家人,怎麼忍心去死呢?
我總覺得一個時刻一個時刻我撐過來,沒有給自己打一管KCl,是因為想到家人
我只要想起爸媽會為了我任性離去怎樣傷心欲絕
我便告訴自己再撐一會兒,或許可以撐過去的。
送二姊去美國那次我在機場徹底崩潰,
我知道她有夢想要追求但夢想是不是一定得在那麼遙遠的地方
前幾天給她寄東西,封箱前寫了封要放在裡面的信
寫到一半竟忍不住痛哭失聲,
為什麼妳的夢想在離我這麼遙遠的地方,我多麼地想念著妳。
蘇軾因為寫文章批評政府被陷入獄,
在獄中給蘇轍寫信時,告訴子由,他知道這次大難臨頭,恐怕凶多吉少,只希望下輩子還可以跟子由作兄弟
子由看完信伏案痛哭
大約也是這樣的心情罷!
活著是什麼?
活著對我而言就是和自己所愛的人有著無形的血脈相連
家人,朋友,那些愛我的和我愛的才使我有所謂活著
沒有了這些,
我不過就是一盞隨時可以熄滅的燭火
沒有了這些,
我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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