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人生經驗 "老"並非人願意的,如生死,衰老是無可避免, 歡喜否,亦要欣然接受,而且不受任何事物環境 所限制,有錢的,可以老得高貴,富泰,而貧窮的, 亦可以老得自然,慈祥;結論是無人能阻止老的過程, 過程大同小異,比如說長白髮的過程, 由於同樣的年紀,每個人頭髮翻白的時間也不同, 而且頭髮花白的現象通常有個順序,先從 兩側深層開始,再往後腦,最後才到表層頭髮。 因此,當從正面發現兩鬢的花白時,後腦 可能早已一片白了。綜合而言, 變老的速度才是我們擔心的重點； 雖說衰老總是由一個"漸"字所驅使; 但會否有人突然變老呢?答案是"會",當一個人受到極 不沉常的遭遇,或是不能改變的命運所速使, 就會令人產生極大的變化,滿臉皺紋,白髮, 雖然不是自然的變化,但這忽然的變化, 會比一些漸漸變老的老人更顯老態,滄桑。 如果不想被人當成老人家看待,就要在這裏渲洩,平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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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把頭髮留長了。

每次把頭髮留長，捨不得剪短，心裡是不捨的一念。一念之仁啊，最後一次了，這是最後一次留長頭髮，趁著還沒有白頭髮，再留一次，等到生出白頭髮，要染的時候，還要把一大截長頭髮染黑，多麻煩啊，想著都覺得累。

一次又一次，捨不得剪頭髮，總因為心裡這溫柔的一念。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可以把頭髮挽起、放下，戴一個髮夾、插一支髮簪，還可以拿出一把小小的剪刀，讓長頭髮繞著手臂服貼地翻轉過來，對著陽光，剪掉髮梢細細的分岔。

讀過的童話故事，好像有一座高高的城堡，有一位囚禁在城堡裡的公主，她從窗子裡垂下頭髮想要逃生麼？還是當成梯子想要拯救什麼？後來頭髮怎麼樣又成為公主幸福的指望？記不得了，彷彿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就這樣，我到現在還留著長長的頭髮。

女兒一聲驚呼：「媽咪，你有一根白頭髮。」她快手快腳扯下來，放在梳妝台上。

我低下頭去看：「沒有啊，只是變顏色，曬多太陽髮尾淺了。」聲調裡不小心露出痛惜的意思。

「再過一陣，就會變白。」女兒聳聳肩膀。

「拔一根，長七根，如果真是白頭髮，更不能夠拔。」有點依依不捨，我繼續說。

「幹嘛，拔都拔掉了。」女兒一扭身子，走出我的臥房。

坐在梳妝台前，我記起小時候的工作，就是替母親拔白頭髮。按件計酬，一根白頭髮一毛錢。面前的矮几上，一根一根擺得整整齊齊。

母親坐在板凳上，站著的我比母親高一大截，有機會看到她油油的髮根，以及稍微稀疏起來的頭皮。

我的父母親是有名的恩愛夫妻。眼力好的什後，小睡起身，他們會在窗下幫忙彼此做這件事。

一根一根，你幫我找、我幫你找，一邊嘰嘰噥噥地悄聲講話。不知道古早的時候自家人捉虱子是不是同樣的光景？

他們若是懶得動手，挨在一旁的我對拔白頭髮興趣高著呢。工作輕鬆，一根根疊成小小一撮，數清楚了，就變成口袋裡的零用錢。

小時候我不懂，也沒閒空體會父母的心情。只記得父親看著我在公園裡騎小腳踏車，有人靠過來搭訕，開口一句：「這是您孫女。」父親臉色就變了。

有一次父親氣急敗壞地回家。他跟我們說，公共汽車上有人讓他座位，居然稱呼他：「老先生。」第一回，有人叫我「老」先生啦，父親嘆著。

兩人都年過四十歲，才生下第一個孩子，父母親的心裡會不會格外怕老？

他們看著幼小的我，心裡一定乾著急，恨不得吹口氣讓我趕快長大，萬一來不及等我長大怎麼辦？

這些幽微的心思當年我哪裡懂得，放學時候家長來接小朋友，只是羨慕別人的父母為什麼那樣年輕？

他們到底有多麼介意年齡？父母親的壯年是怎麼度過的？當時忙著長大，現在的我怕是想破腦袋也拼不出完整的畫面。

什麼時候他們停止拔白頭髮？……是不是到了終於拔不勝拔的地步，然後他們就老了？

不，還是不肯服老吧。接下去，開始了他們長達二十多年的染髮時期。固定的廠牌，47號與51號兩種顏色，淺黑加上一點深棕。我在美國雜貨店裡買了許多年，有時候剛好缺貨，每次都從一家雜貨店跑到另一家，從一個置物架搜尋到另一個，47與51，兩個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數字。

注入一點雙氧水，47號與51號兩個瓶子均勻地調在一起。老先生坐在板凳上，老太太站得高高的，高的人拿著一把小牙刷，蘸著調成膏狀的染髮劑，往矮的那個頭皮上刷抹。

態度專注而虔敬，為彼此染出一頭烏髮臻至藝術工作的境地。我能夠做的不多，除了在旁邊遞一條毛巾，幫他們適時地端上一杯熱茶。

這幾年，聽說長期用化學藥劑傷身體，他們索性停止染髮。一對老夫妻，都已經過了八十歲，臉龐發出紅光，各自頂著閃閃發亮的銀髮，一副白頭偕老的晚景。頭髮這件事，對他們倆，確實是皆大歡喜的完美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