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但是人類終究逃不出成為"會思考的動物"的命運.當人類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是千萬人之中相同的一個但同時也是特殊的"自己"時,最大的幸福和苦難於斯匯集.
人想展現自己的個殊,想證明在數以億計的同類中"我"的存在,於是寄情於文化符號,因為只有透過符號的媒介,人才得以充分展現情感...但是由人所創造的符號---尤其是文字語言相對應於千千萬萬種複雜的人性時,總是貧乏無力,面對一種新的境遇新的感情時,一般的語言述說總是變成陳腔濫調.也就是說,我們所創的語文庫存的速度永遠趕不過人性與環境之間不斷變動碰撞所形成的各種排列組合,於是在現存文字語言之中發掘所需要適合的詞彙,那就是詩,是小說,是文學.
敏銳的捕捉人類的境況,精確的以語文形容之,拓展出來的就是文學的空間吧.<紅樓夢>中有一付對子: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達練即文章"大家都以這一對聯為譏貶老於人情世故而無真誠童心者,我倒覺得可以反過來看,曹雪芹豈不洞明世事,練達人情?否則焉能舖敘出紅樓夢中諸多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細節!那才真真是大學問,好文章.
錢鍾書<圍城>中有一幕,是暗夜裡一群喝了小酒的同事在歸途遇到一個險象環生的獨木橋,大家戰戰競競的過去了,最後只剩男主角方鴻漸和弱女子孫柔嘉....方鴻漸很膽怯,最後是孫柔嘉善解人意,在其後護送他過橋,但一過橋大家就起哄,說是方英雄護花,帶領孫過橋,方臉紅了一下,說"其實是孫小姐護我過橋呢",作者這時敘述方鴻漸在自尊心作祟下"用實話掩蓋了事實",因為方這樣一說,大家只當他在說體面話,只有孫柔嘉知悉實情.我們一看,便知道這的確是符合人性的描寫,我們可能也遇過類似的事,又或者沒遇過,也能體會出那樣子的情境,故對人生描寫如此細,如此貼切...這便是文學創發的意義.
像一般粗製濫造的通俗敘事,其病就在一切只是樣板而鮮少呈現細節.如電視連續劇或一些俗情小說,無意於拓展情節文字中與人類複雜境遇相關的部分,只用模式來套,所以陷入如同口香糖一般的功能,毫無"創"的境界.
舉一個例子,若是你失戀了,想告訴友人你的傷心,僅僅陳述:我失戀了,別人可能完全無法了解你的傷心.若是你是這樣敘述:
我在大太陽的馬路邊站了大概好幾個小時吧,不知道要做什麼,也不知可以往那裡去...回來了才知道臉上曬脫皮了,洗臉時才感到痛.
也許會更貼近那種失去愛情的苦楚吧.
沒有文學能脫離世間,也沒有脫離文學的人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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