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淩晨三點早醒.早醒其實是很不好的症狀.你知道.可是無法,肉身無法逃離.夢裏我在去學做蛋糕的途中不小心把某種東西帶回了家.我看見一只手在拉我房間的窗簾,我知道它要害我.在它動手前我必須采取行動.我躲進媽媽的房間,一扇門兩扇門三扇門.重重關上.可是還不夠,我又沖到房間的樓上.可是,你知道麽,那是怎樣一個樓梯啊,一直向上延伸,無休止地.我無論如何也到不了盡頭.我就那樣重複up的動作,用盡全力.以爲,這樣便可以去到了最頂端的天堂.還有誰來害我.
笑.直到蘇醒我還是沒有抵達天堂.也沒有被害.一直走.
然後就是漫長的清醒.你知道暗夜的清醒是多麽孤獨而痛苦的事麽.似乎暗夜之中的我變成了唯一透光的針孔,任由時間往返穿梭.我開始懷念從前.C啊你說爲什麽人生中最美麗的事物總必須回過頭去看?一個人的記憶實在太單薄,也太多的缺漏.還記得我的那次出走麽?我計劃了兩天,然後終于在那個淩晨家人尚在熟睡中逃離.我沒有帶什麽行李,除了一盒FOREVER的卡帶,給你寫的兩封信,媽媽送的項鏈.我記得那是夏天.盛夏.早晨六點鍾的太陽既不暴烈也不溫柔.我不那麽會騎單車,以致于還沒有逃離家附近的街巷就摔倒在地.我弄髒了我的白色長裙.可是我多麽想體面一點出現在你面前呵.我狠狠心繞道去姐姐家她婆婆開的門,我什麽沒說徑直走到姐姐房間打開衣櫥換了利落的襯衫與短褲.我不知道我因此而暴露了行蹤.
我知道你在的那個地方叫八段.真是個奇怪的名,不是一段二段三段四段,是八段.我似乎已經感覺到路途的漫長.我不認識路.在那之前我從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他們甚至不太願意讓我去外婆家.怕我被車撞或掉進水裏溺斃.某些意外死亡讓他們驚恐.我.路盲.于是鼓起勇氣問路上稀疏的行人.可是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那麽多認識我爸爸的人,他們亦認出我來.我得到大致路線的同時亦再一次暴露了自己的行蹤.所以C啊這是一次多麽失敗的出走.我已經預料到不成功.我要改變計劃.
我想起另一個出走的少年菜狗.菜狗臨走之前去看先天智障被送到幸福學校寄宿的妹妹.菜狗不說什麽,從脹鼓鼓的書包裏翻出一塑料袋的零食,還有一只玩具泰迪熊.妹頭我要走了.他把東西塞到妹妹懷裏,急促的語調微微抖動.你要乖有一天哥會回來.妹頭懷抱東西似懂非懂點點頭.恩你下次再來要給我帶牙刷,我牙刷丟了口好臭.說完打了哈欠找了個玩具娃娃遞給菜狗.哥哥我很辛苦才把阿美養到四歲,好累,你幫我養她三天. 菜狗帶著阿美出走,他預料到行將失敗.需要改變計劃.
出走竟也有這麽多不定因素.不記得自己兜多少圈行多長的路摔倒多少次問了多少的人,只記得找到你時已臨近中午.暴烈的陽光曬得我幾近虛脫.你赤著腳.臉上的表情,是驚嗎喜嗎訝異嗎茫然嗎感動嗎,來不及看.匆匆將卡帶和信放入你的手心,然後掉頭就走.那是怎樣一種複雜的情感.笑.我只知道離開的路上拂面而過的風,都閃著金色的光芒.如釋重負.
後來的我,還是和出走的少年菜狗一樣,回了家.初.走.出走的記憶卻像風筝似的飛得極高極遠,卻始終未曾脫離視線.每一次我懷念從前,我便想起你.想起那次出走.
想起那個我一個人孤絕的炎炎夏日.
C啊,我昨天又看見你.你背靠宿舍的寫字桌,耳朵裏塞著白色耳機,擡頭凝望.我寫下三個字.好憂郁.好憂郁.C.
到底那麽多的回憶,要如何累積與埋葬呢.
2007.1.23 0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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