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車子一點點接近北都,這個小島上最大的都城,路旁的景象也越來越有人為的文明氣息。座落在山腰山谷的樓房越來越高,巨大的商業廣告的間距越來越密,在車子由交流道正式轉進北都行政區時,大自然也就完全被人為的文明所取代。老婆婆深刻的感受到世界一點點的在變,鄉下和都市,單純和複雜,望著窗外的眼睛,自從進入北都,就沒有拉回來過。車子在機車、汽車、大型卡車統統擠成一堆,橫衝直撞,穿來穿去,紅燈一亮,呼地就是一片車海,身前身後,綠燈亮了,轟的一聲,前仆後繼的往前衝去,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人人盯著車子和車子中間那點空隙,急急的往那小縫裡一下子鑽進去。老婆婆看得心驚膽跳,卻見阿祥一個頭從從容容的顧前膽後,東折西折,也和大家一樣鑽來鑽去,很想說幾句誇奬的話,可是又怕講話影響阿祥開車,就靜靜的,兩隻手緊抓著前座的椅背,前看後看,東看西看,心想自已比起劉姥姥進大觀園要緊張百倍!車子終於在清新寬敝的環境裡放慢了速度,最後停在一座美崙美奐的大厦前。阿祥下車為老婆婆打開車門,扶老婆婆下車,這時大厦管理員已經恭敬的站在一邊,等著扶老太太,阿祥對云水翠說:「我把車停到車庫,馬上就來」看著三人走進偌大的中庭,阿祥才上了車,往大厦一側的車庫入口處緩緩的滑去。
房子沒有人住,空氣有點悶,云水翠打開大廈統一的空氣調度器,把室溫提高,走進浴室,測試水溫,遞給老婆婆一個熱毛巾拭臉。雖然沒有人住,但是大廈有派專人每星期都會來檢視和打掃,連床單床罩都定時換洗,老婆婆走進主卧室,之大之工整華麗,對著云水翠說:「我又要睡夕夢碎啦!」云水翠一邊轉著牆上的空氣調度器,一邊說:「這也沒辦法,誰叫您沒本事把月灣給搬來。」老婆婆打開空空的衣櫥看了看,又閤了起來說:「如果我能搬,我把山溝子給搬來。」說到山溝子,云水翠突然靈光一現,說:「奶奶,我們什麼時候回山溝子看看,住上一段時間好不好?」老婆婆一聽馬上高興起來:「好!好!翠兒肯跟我去,那太好了!只是,怕妳過不慣了,又是蚊子又是蛇,我自己都怕住不慣了!」阿祥走進來,說老何爺爺的住處好像不難找,要不要先撥個電話?老婆婆說不用,就直接去好了。把中途站買的麻薯,和從家裡帶來的一些東西放在一起,準備帶去。阿祥又問要不要吃過晚飯再去?老婆婆也說不要,到時你們餓了,你們就出去吃館子去。
冬日的白天短,三個人從大廈公寓走出來時,天空已經帶著黃昏的暈暗,云水翠穿過中庭來到前庭,和大廈守衛交待說外出幾個小時,守衛很恭敬的回說:知道了,有什麼事情時,請儘管交待。起身用手扶著自動開啓的大玻璃門,點頭哈腰的目送云水翠扶著老婆婆離開,坐上阿祥等在門外的座車揚長而去,才回到守衛櫃台的座位後面,坐下繼續看放在櫃台底下的電視。
北都是島上最大的城市,人口密度最高,最現代,最多元,最華麗,也在很多地方最落伍和最冷酷!車子從高級的地段轉往近郊,北都的近郊人口的密度更高,樓擠樓車擠車人擠人。店家的招牌新的舊的琳瑯滿目。按照都府發行的地圖,阿祥來到老庄街,在來來往往的行人中,阿祥把車子停下,扶老婆婆下了車,要云水翠和老婆婆在這裡等他找個位子停車,並且叮嚀,不要離開這裡,他會儘快回來,然後一起步行,從巷口的街牌來看,老何爺爺的住處應該不是很遠。阿祥上車離開後,祖孫兩人各自打量著四周的環境。這裡顯然是個老社區,房子多屬矮舊,地段擁擠,雙行車道的兩邊全是大小的商店,連續不斷的行車,本就不寬的行人道上全被店家的架子櫃子和各種各樣的小販佔得滿滿,每個人都得像蛇似的鑽著走,下班時間,忙了一天的人更忙著回家,置身在這個像是萬花筒似的周遭,讓老婆婆眼花撩亂,若不是云水翠一直扶著自己,還真擔心會昏倒在地上!
阿祥終於在萬紫千紅的燈光裡顯身,開始帶著兩人往老庄街口走去。老庄街緊貼著一個沒有加蓋的污水溝渠,一面是長滿黑苔的溝堤,只有一面是住家。住家的這面是一間接一間,由一排比人高稍微高一點的水泥牆砌成,水泥牆上一排小門,一個門就是一戶人家,有的人家在矮門旁鑿了個小窗,還在小窗上加了防盜鐵杆,有的家整理的很乾淨,門前的地面有清洗,門口旁還放了盆栽,有的把牆壁貼了白瓷片,大部的卻是長滿黑黑綠綠的牆癌,一整排的看下去,讓阿祥想到戰場上的碉堡。住家的對面是已經變成黑色的紅磚溝堤,老婆婆個子不高,溝堤的高度正好擋住視線,看不到水溝裡又黑又黏稠儲水,阿祥和云水翠都是身材高挺的人,透過磚堤上的鐵絲網,看到在那種環境裡,依然翩然生機的各種碩大的植物。巷子很窄,最多讓兩個人並肩前行,一碰到居戶擺放的什物,云水翠就得改用一隻手來扶,和老婆婆一前一後,一步跟著一步,很小心的往前挪移。阿祥細數著矮門上方的綠底白字的門號,倒是沒有多久就來到老何的住處。
老何住處的門前空空的,沒有什麼,一扇改裝過的鐵門關得緊緊的,矮門有夠矮,只到阿祥的頸子,阿祥敲了敲門,沒反應,再敲了敲門,裡面才傳出乾啞的外地口音:誰呀!進來吧。阿祥把門推開,一股又悶又熱的空氣從裡面噴了出來,阿祥後退了一點,讓站在一邊的老婆婆進去,老婆婆竟然呆在那裡,靜站著不動,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老老的聲音又說:是誰呀,怎麼不進來。等了一會,又說:不進來就把門關上,想把我凍死嗎?老婆婆終於躬下身子,走了進去,云水翠和阿祥也跟著彎身進到裡面。
小房間不可能大,老人家躺在緊貼在水泥牆邊的木床上,看到來人,立刻露出這是怎麼回事兒的訝異神情。老婆婆走到床前,彎下身子輕聲的說:「老何,是我,還認得嗎?」老何黑瘦的老臉把震驚表現的一覽無遺,過了好久,才:「唉呀!怎麼會是妳!」掙扎著想坐起來,老婆婆用兩隻手把老何按下:「躺著,躺著,不用起來。」老何也像是起不來的樣子,就躺著不再動彈,兩隻眼睛,從第一眼認出老婆婆,就直直的盯著,沒有離開過。老婆婆彎著身子,兩手按著老何,也一動不動,那麼長久,那麼深刻的世事世情,讓兩個老人家,一時都掉進深淵裡,爬不上現實的海岸。
(十六)
最後還是老何先回過神來,說:「妳的眼睛還好嗎?我的眼睛很好,我看到妳流淚啦!擦擦!擦擦!」老婆婆接過云水翠遞過來的手帕,按了按眼睛,這才回到現實裡來。這時阿祥把屋裡唯一的一張椅子拉到床前,讓老婆婆坐下。
「對!對!坐!坐!怎麼會是妳呀?這對俊男美女是孫子孫女嗎?」
「翠兒是孫女,阿祥是養孫子,孫子云賓還在讀大學,剛結了婚。」老婆婆說:「多少年啦,我們都老成這個樣子啦!」
「不老!不老!誰都不老!妳就更是一點都不老!」看到站在那裡的兩個年輕人,想到沒有地方給人坐,有點不好意思:「家裡沒什麼客人,老袍澤來走走時,大家床上地上隨便坐,真是不好意思!」說完又轉頭對老婆婆說:「怎麼也不事先通知一下,也不怕把我給嚇死?」
「何爺爺,我們才從鄉下上來,還沒有吃晚飯,我和翠兒去吃飯,給您和老婆婆帶點什麼回來才好?這裡有什麼您想老婆婆喜歡的嗎?」
「有啊,這裡天南地北什麼地方的小吃都有。」轉去盯看老婆婆,說:「那時咱們窮,好不容易花點錢到外面吃點什麼,也都是油蔥花麵,有肉的,最高級的就是雞肉飯,白飯上澆些湯汁加幾根雞絲,就香噴噴的,怎麼吃都吃沒夠。老太太現在不吃這些了吧?」
「怎麼是不吃?是吃不到。」老婆婆笑著說。
「上了大街右轉有家巷口小館,有小籠包,肉的素的都挺好,給老太太帶幾個,我也跟著吃兩個好了,我已經吃過晚飯了。」聽老何這麼說,阿祥就和云水翠起身離開,給兩個老老故舊單獨相處的時間。
老婆婆這時站起身子,環顧一下這間小得不能再小的房子。四面的牆全是水泥,除了門,就只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氣窗。現時代的卧室是卧室,廚房是廚房的文明,在這裡還沒有發展出來。倒是每家每戶有自用廁所,可以在屋裡大小便,不必出門蹲茅坑,而且有門,可以把門關起來把氣味留在裡面,難得當時興建的政府機關有想到這一點。想到以前住在山溝子裡,住屋雖然簡陋,但是有寛敞的空間和新鮮的空氣,屋外更有無限制的大自然,擠在這個密不通風的小空間裡,一個人不生病都不可能!
「搬來這裡多久了?」老婆婆問?
「從軍區裡退伍出來,先是住在鄉下,後來就申請來到這裡,一個人嘛,就只能分到這種小間。」接著又說:「妳現在過的那麼好,我真替妳高興。」
「所以,你都不會想來看看我。」老婆婆心想,如果是錢能讓老何的日子好過些,那就沒有問題,可是也知道,云家的錢,把老何推得更遠。
「去看妳?去看你做啥呀?妳倒是怎麼想到來看我的?多少年都沒什麼消息。」
「是游老太婆在電話裡跟我說,你快不行了。」
「原來是她!那也倒是,醫生說我活不到一年,是肺癌後期,一個人嘛,也就不想開刀,現在是時好時壞的,要走之前,妳來看我,真好!」
「你看起來還好嘛!肺癌到底是什麼病啊?」老婆婆皺著眉頭問。
「呵呵~」剃了個小平頭,瘦乾黝黑的老何,發出好久沒有的笑聲:「是不是因為妳來啦?平時我只有早上時間還有點精神,可以起來到外面走走,晚上都是躺在床上,連電視都不想看。今天是妳來啦!肺癌是什麼病,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是要死的病,年紀一大把了,管它是什麼,要走就走就得了。」老婆婆打從進到老庄這條,名稱是街,可是完全不像一街的那時起,心裡就有盤算著一個想法,要把老何搬離這裡,只是想等翠兒他們回來,再跟老何提:「你累,就不要說太多的話,我去給你澆壼開水,泡壼淡一點的茶,咱們來喝好不好,我還帶來些小點心,有的是我特地為你做的,你能坐起來嗎?」聽老婆婆這麼說,這次輪到老何老淚縱橫了!多年來都是孤單一個人,病卧在床時,社福人有時會來照顧,也會弄點吃的,也會燒水泡茶,然後就走了,可是同樣的事情,從老婆婆的嘴裡說出來,是多麼的不同,一個自己曾經真心真意的喜歡愛著想共渡一生的人,可是老婆婆那時為了孩子,就是不要改嫁,怕孩子受不了。一個人愛過一次,領悟到愛情的深刻滋味,對情愛人生,就有了高標準,而不願意委曲妥協!就沒有像很多朋友,為結婚而結婚,也就有了個家,有了家人!看到朋友,有了家室,有了孩子,又有了孫子,看在眼裡,羡慕在心裡,可是自己就沒能邁出那樣的一步。老婆婆要為自己煮水泡茶,多像一個貼心的老伴呀!不想讓老婆婆看到他激動的情緒,老何要把頭轉過去。
「我的眼睛也很好,耳朵也不錯,我也看到你啦!」老婆婆帶著感傷的說,伸手拍了拍老何的手。這麼一拍,老何又笑了。早年談戀愛,愛成那樣,別說牽手和上床,碰碰手指頭,都是不得了的事情,一次想要碰一下,剛碰到指尖兒,就被狠打了回來。
「別去泡茶,就坐在這兒陪陪我,等一會彵們就回來了。」
「他們回來了又怎樣?唉!這麼多年了,孩子孫子都長大了,早該來陪陪你,也不至於一輩子都沒個家。」
「別去想那些,你能來看我,我真是太高興,死也瞑目啦。」
「別死呀死的一個大男人。」
「你說的對,你還真像以前,硬得要人命。」老何想到過去,自己是多麼渴望對方的情愛,渴望能牽手同行一生一世!老何把自己被按著的手,從老婆婆的手裡抽出來,反過來握著老婆婆的手,一次一次使著勁兒的握著,每一次緊握都是一次又一次的曾經,一次又一次難忘的回憶。老何的眼角泛著淚光。人,是感情的動物,情愛,不論是付出的,還是接受的,不論年老還是年幼,都讓人蕩氣迴腸,不能自己!老婆婆看在眼裡,什麼也沒說,過了一會,站起身去拿了手紙為老何沾去淚水,說:
「累了,什麼都不要想,閉眼休息一會,我就坐在這裡陪你。」老何點點頭把眼睛閤起,這一閤又把淚水給擠了出來,帶著淚喃喃的念起:今宵剩把銀江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十七)
云水翠和阿祥提著大包小包進來時,老何的一隻手搭在老婆婆的手上,打著鼾聲睡著了。老婆婆輕輕的把手抽出,站起身子,走到飯桌,對著兩個年輕人搖頭嘆息。筍片排骨湯是老婆婆喜歡的,喝了一小碗,只吃了一個包子,就把筷子放下,要云水翠把東西收在牆角的一個小小冰箱裡。云水翠起身把碗在水槽裡洗過,如前的反扣在飯桌上的一塊抺布上。
「老太太沒多吃一點嗎?年紀大了,要多吃才健康。」老何在老婆婆起身時就醒了,這時老遠對老婆婆喊話。老婆婆走到床邊問:
「有沒有想吃點什麼?」老何搖搖頭。
「老何,時間不早了,你也累了,不吃也好,我們回去了。」
「不!不!再坐一會!再坐一會!我還沒跟兩位年輕人說話呢!」看老何掙扎著把兩隻手臂舉得高高,要大家再坐一會,老婆婆就對兩個人說:「老何爺爺捨不得我們走,我們就再坐一會兒。」一聽說再坐一會,老何高興得搶著說:
「老太太,妳真是好福氣,這一真一假的孫女孫子,多好啊!」
「這兩個孩子真是夠好的啦,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那麼好!」
「叫什麼來著?人老了要加把勁才能記住。」
「兩個人的名字都很好記,阿祥嘛五歲時昏倒在林子裡,被翠兒發現,一時找不到家人,又是從林子裡帶回來的一個寶,所以就取名林中祥。翠兒嘛,也是神奇,她媽媽懷她挺個大肚子時,我們擺菜攤子賣菜,常來買菜的一個道士,一天對我說:『老人家有福氣呀,媳婦要給你生個水水翠翠的漂亮孫女兒。』當時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孩子出生,真是個女兒,也沒想要起什麼特別的名字,想到老道士,的水水翠翠,就叫云水翠了。這下子你老何想忘也忘不掉了吧?」
「不錯!不錯!兩個孩子人好,名字也好。」
「就是有一點不好!」老婆婆說:「兩個人都不愛講話,尤其是翠兒,你看看,從進來到現在,是不是一句話都沒說,好像也沒問聲老爺爺好。」老婆婆雖然嘴說不好,可是滿臉的笑,誰都看得出來,兩個孩子是老婆婆的心肝寶貝兒。話說到這裡,老婆婆又想到一些事情,接著說:
「有時想想,人還真有自己的命!你有沒有聽說過云家有三個神奇,這三個神奇,還都跟剛才講的那個道士有點關係!先是翠兒的名字,後來有一天,道士說要飄洋過海去外地,問我能不能代他供奉一位他故去的朋友,他說朋友愛靜,不愛熱閙,只要有個地方讓他安安靜靜待著就好。鄉下地方大,你也知道我,有人要幫忙,能做的我就不會拒絕,就在家裡供了神座。再就是,有那麼一天,他看到我在菜攤子上賣我自己採的野菜,就告訴我了一個藥方子,正好可以醫一個老鄰居的長年老病,我就配了起來給這病人吃,這病就好了。這方子,後來就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就收了菜攤子,只賣草藥,就有錢了!事到如今,當然很想謝謝老道士,可是就一點他的消息都沒有,久了也就這樣過去了。」
老何一邊聽一邊直點頭。云家祖孫三代,原來都是平常的人才對,可是都又不是一般人!老婆婆的剛毅是自己領教過的;云水翠從頭到腳如水如翠,怎麼會是一個貧苦人家的鄉下孩子?云家的錢財,有如日進斗金,多少人想破了頭,也不得其萬一啊!
「老太太,說得是!是命!君子不和命爭,老太太就好好享福吧!」提到享福,老太太說:
「明天起來,你別外出,我讓阿祥一早送我來,你在家等我,我來陪你,給你煮飯燒菜,你也享點小福。」老婆婆的這一番話,聽到云水翠和阿祥的耳朵裡,覺得再自然不過,可是卻把躺在床上的老何嚇著了:
:「不行!不行!這可不行,怎麼能讓你來照顧我!不行啊!」
「老何呀,你躺在床上有氣沒力的,說不行有用嗎?是我說了算,不是你!」
老何聽了,點點頭,剛想說話,又被老婆婆擋了:「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說完,替老何拉了幾下被子頭,對看的四隻眼睛裡,深切的透露著人和人之間難能可貴的真情。看到兩個老人家的互動,兩個年輕人深切的感動著,像是在看一幕電影導演的一段精彩橋般。一直都沒講話的云水翠開口了:「老奶奶,別那麼霸,就讓老何爺爺講講話嘛。」老奶奶則笑著說:「有什麼好講的,我老早知道他要講得是什麼啦。」阿祥從這對老人家看到自己和云水翠的影子,就說:「我好像也猜得出何爺爺要講得話了!好不好,你們兩人一塊講,看老婆婆猜得對不對?」老婆婆開朗的說:「好,就一塊講,一二三:我年輕力壯都說了不算,現在還想說了算呀!」病中的老何反應比較慢,沒能跟上,可是直是晃動著點頭,小小的屋子裡,一時間充滿了人倫的歡樂。老婆婆的眼睛還是在看著老何,只是這時說:「你現在高興了吧?好好睡一覺,我明天一大早就會來,我們回去了。」老何有點不捨的點著頭對阿祥說:「路上開車要小心。」然後對老婆婆深情的說:「明天我等妳。」目送大家魚貫的彎下身子從門後消失,當鐵門輕輕的閤起時,重病的老何,脆弱的情緖,瞬間又舖天蓋地的壓下來,淚水不顧羞恥地直淌,乾脆就痛快的放聲大哭一陣子後,這才把情緒給穩定下來,擦了擦眼淚,掙扎著起身,吞下一粒安眠藥丸,躺下等待藥力,領他走進忘我的平靜裡。
(十八) 北都是個不夜城,阿祥的車子在一片燈海裡滑行。車子從窄擠的市郊道路轉進都會的寬敝之後,老婆婆逼不及待的說:「老何他是肺癌晚期,醫師是說沒多久的時間了,我是不知道肺癌是什麼病,我想把老何接來咱家,有用沒用,都可以吃點草藥補一補,也過幾天像樣的日子,你們說呢?」兩個人都輕輕的點著頭,這種事情老婆婆那裡需要問大家的意見?老婆婆接著說:「怕得是老何他不肯!」
「看奶奶老遠的天天往那裡跑,又擠在不通風不通氣,像個地洞似的地方,老何爺爺捨不得奶奶辛苦,想是會答應的。」云水翠說,阿祥也跟著點頭。
車子進了車庫,三人從車子裡走出來,直接乘電梯來到七樓。阿祥按了密碼打開房門,開了燈,一陣暖風帶著淡淡的香氣迎面撲來,眼前是裝横華麗講究,空間寬敞,燈色柔和亮麗。進門處的事務桌上放了字條,是負青照顧房子的小娟的報告,說每個房間,包括廚房和各個儲櫃都打掃了,床罩床單,洗澡間的毛巾和浴胞也都換新了,並留了電話,有事請電話交代。老婆婆忙了一整天,也就回房睡了。云水翠和阿祥都沖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換上了鬆厚的浴袍,倒了杯溫水,舒舒服服的坐在柔軟的白皮沙發上,然後兩人不約而同的回想起過往在這裡的種種。
「怎麼樣?想起以前住這裡的很多事情了吧?」云水翠先開口。
「是呀!一起住了兩三年,開始時別人認可我們是青梅竹馬沒問題,後來就改了,非認定我們是對情侶!」云水翠和阿祥在這屋子裡過了兩三年,那時云水翠剛進大學,阿祥還是高中學生,從月灣轉學來到這裡陪云水翠,兩個正當花樣年華的俊男美女,住得奢侈,進出有車,讓多少人驚艷夢幻,睜著大眼睛羡嘆不已!
「你想得是這個?第一個進到我腦子裡的是一個人,你猜我想得是誰?」云水翠帶著滿臉的笑意問。
「人?拜託不要是鴻其祥!」
「笨呀你阿祥,鴻其祥喜歡我那有什麼好想的,我想的是小麗。是喜歡你的小麗!」
「小麗?」阿祥沒什麼感覺,就說「我又沒喜歡她,有什麼好想的。」
云水翠咯咯的笑起來:「你不喜歡就不准我想?我可是挺喜歡她。」
「好啦,要想就快點想,想完了就換個話題。」
「小麗她愛你愛得苦多於甜,也是那次打架之後,才讓我感受到小麗的那份苦,小麗低著頭,細聲的對我說「「難怪阿祥的眼裡只有你!」」,好像也是從那之後,至少她要自己別再陷下去。」然後云水翠換了口氣轉了話題:
「倒是退學前那次打架,讓我常常想起,當時是過癮,以後回想起來也還覺得嘿嘿過癮,簡直就是辟里扒拉如入無人之境。」云水翠說的得意:「又是手腳又是腿,又翻又轉一路的踼、點、打、掃,眼前像是摩西的神杖一點,就在汪洋裡一點就開出一道陸地那樣。」阿祥這時突然老成起來,說了一句:「這一頓辟里扒拉的代價可不小,打退學了。」
當時阿祥在軍隊,云水翠對大學的教育覺得有點無聊,偏偏學校裡一夥無聊的男士,有得沒得來打擾自己,以前有阿祥在,擋掉不少麻煩,阿祥一走,上課時,下課時,總是有事,總是有些眼睛盯著她,好好的一個校園,弄得烏煙瘴氣。一天,云水翠唯一的一個要好的同學,就是小麗,急匆匆的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他們打起來了,為你打起來了!十多個人結夥對幹!」云水翠終於站了起來,對小麗說:「來,給你看看,我去教訓他們。」
「什麼?」小麗當然聽不懂,小麗人小,只跟著大踏步往前的云水翠,一會兒走,一會兒跑,兩人來到校園後山一處偏僻的地方,只見一群人混亂成一堆又推又擠又叫喊個不停。有人一眼瞥到云水翠,說了一聲「她來了!」,一夥人一陣驚異,全都靜了下來,幾十個眼睛盯著她。云水翠在不遠處停下,打量了一下後,清清楚楚地說:「分開站到兩邊。」看到云水翠像劍似的眼光,有人乖乖地站開,有人停著沒動,兩隊中間有了空隙。靜靜站著的云水翠又說話了:「準備。我要出手了。」
「什麼?」大家的臉全是一片怪異!說時遲那是快,云水翠一個彈跳來到兩隊人馬之間,四肢一個不少,前後左右,就像山林中四把利斧砍樹似的,小樹一個接著一個應聲倒地,自己卻像風一樣,在人仰馬翻中吹過,然後穩穩的站在兩隊人馬的另一端。把個小麗完完全全的看傻了眼。云水翠這時大踏步的從正在爬起的人堆裡走過,來到小麗跟前,拉起小麗的手揚長而去。留下一個天大的驚艷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散佈開來。
云水翠從那天以後,就沒有再來學校,再像以前那樣,夾著課本,總在一些人的注視下,從這個教室走到那個教室。
「你說的不對,是我已經決定退學,才來那一場震撼秀的。讀中小學時,還有點意思,怎麼大學教育,那麼無聊?」說到退學,呵祥想起老爺子有個四歲女兒的事,就問:
「退學只為了無聊?算算老爺子的事也就在那前後是不是?」
「沒錯,就是那個時候,而且對方你我都認識的高中同學。」這下子阿祥真是睜大了眼睛,驚異從心底最深處昇起。
「不談這些吧,少知這些事比多知道好,更何況,那時誰也不能改變什麼。年紀輕輕就做了人母不說,悄悄的就給關在家裡,足不出戶。我覺得她和婷婷都不像可以快樂起來的人!」
「出事後你見過她?」
「見過。」
「勸過?」
「勸過。」
「你退學和這事有關嗎?」
「老爸是認為和這事有絕對的關係,事實是我覺得大學讀不讀都一樣,不讀反而快樂點,反而好。」
云水翠想到阿祥在車裡談到越讀越不懂時的懊惱神情,就說:「阿祥,你沒正式讀大學,要不要回學校過一段日子?我想,你會越讀對自己就越有信心,學校能教我們的,比不上我們自己能學的。」
阿祥看著云水翠,帶著疑問的眼神!
「不過,回到學校,也有好處,單純做學生,除了讀書還是讀書,不用面對社會一大堆的無聊繁務,除了你喜歡社團,喜歡大學的一些社交活動,咱倆好像都不是那種很愛社交的人。」阿祥點點頭。
「只是我還是覺得,你能自己經歷一下,也不錯。」
「經不經歷也沒什麼,天下那麼多事,總不能都要經歷之後才行吧!就是有時會想自己的能力會不會太差。」
「你常覺得自己能力差嗎?」云水翠問。
「那倒也沒有,只是那時老婆婆給我錢提醒我做創業的準備時,我東一頭西一頭,像無頭蒼蠅,什麼前途也看不到,挺嚇人的。」云水翠聽是聽了,可一點都不擔心,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必須做營生買賣養活自己,不論是阿祥或是自己,都沒半點問題,所以從來沒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
「那後來呢?」云水翠問。
「後來嘛--」阿祥有點啼笑皆非的說:
「後來嘛,就把它給丟到腦勺子後面,忘了!」
云水翠聽得開心,就立馬的接了下去:「這就對了!」
阿祥胡里胡塗,問:「什麼對了?」
「忘了就對了呀!想想看,如果你我想賺錢養活自己,那有什麼難呀!最不濟擺個菜攤子,難不成會輸給老爸老媽?」
阿祥回想當時的情景,可能是因為鴻其祥的出現,老婆婆要他創業好成家,難不成我擺個菜攤子來向云家求親?當然有云家大小姐和我一起擺菜攤子過日子,那自然就另當別論啦!呵呵哈哈萬事OK!阿祥可真是又開心又甜蜜,好想一下子跳起把云水翠給摟進懷裡,像小時候那樣,可是現在長大了,老早不能摟摟抱抱了,就說:
「你猜我現在最想幹什麼?」
「幹什麼?不會是去擺菜攤吧!」云水翠瞪著眼睛說。
「不-告-訴-你-!」阿祥做了個大鬼臉,一個一個字慢慢的吐,只是一個人,還是不是那麼有信心,就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子,轉身把背對向云水翠,望著阿祥像是撒嬌的樣子,云水翠知道阿祥和自己一樣,很開心,很快樂。
(十九)
三個人都是早睡早起的人,天剛開始釋出一天的曙光時,屋裡的三個人都睜開了眼睛,各自忙碌起來。老婆婆整理好了自己,聽到外面已經有人走動,就推門出來,只見阿祥很小聲的在看晨間新聞。見到老婆婆就起身站了起來,跟老婆婆說:「老婆婆早啊!老婆婆早上要吃點什麼嗎?還是等一會和老何爺爺一起吃?」
「和老何爺爺一起吃吧。等翠兒一好,我們就走,開車總要三十來分鐘吧?」
「那要不要先喝點水,我剛煮了開水。」老婆婆笑著說好,阿祥就為老婆婆倒了杯溫開水,還沒等老婆婆把水喝完,云水翠已經可以出門了。
北都是島上最大的城市,已經完全開化成頗俱水準的國際都會,生活在這裡的人永遠都有追求不完的目標,和忙碌到疲憊的生活內容。天色才放亮,街道上已經是行人來去匆匆。島上的居民有愛吃的傳統種族性,不論是高檔商業區,還是擁擠的中低收入戶的居家區,一天廿四小時,提供果腹和純美食享受的店面和小攤販,都隨處可見,而且永遠都不缺光顧的客人。老婆婆興緻挺高的東看西看。轉眼車子轉進層層圈圈的交流道,轉眼又衝進架空的高速道路,幾十層的高樓都盡受眼底,再一個轉眼,車子又駛在晨起上班、上學的人潮裡。將老婆婆送到老何爺爺的住處,老婆婆就要他們回去,等晚上再來接她回家就好。云水翠和阿祥就決定在附近走走看看,順便把早餐解決。
從老庄街的右方來到老何家,站在老何家門口,兩個人決定換個方向往左邊去探險。寒流踟躕不去的清晨早上,空氣又清又涼,夾在低矮的水泥牆和紅磚溝堤之間,窄窄的水泥小路,有它特有的風情!一家門旁放著的想是鞋櫃,再過去是一台老舊的腳踏車,輪胎粗粗,把手平平的那種,有幾間住家的頂上是電視的天線,偶而對面有行色匆匆的來人,兩人就趕快站到一邊讓路給對方通過,後面有喇叭嗶嗶兩聲,提醒你有腳踏車在你身後,兩個人又貼站在牆邊讓路。老庄街在長度上也不像一條街,很短,兩人很快就來到盡頭,前面出現水泥高牆,看來是政府單位的園地,圍牆裡有很大的空間,和單調的建築,旁邊貼著僅一人通行的竹林小道,踩著地上的竹葉和一些被隨便丟棄的小廣告傳單之類的色紙,一小段的凌亂之後,前面竟豁然開朗,出現一片美麗的河岸。經過規劃的河岸,已經有不少早起運動的人,打球的、跳舞的、晨跑的、當然少不了幾組功夫健身,有健身健心的太極拳,招式簡單可深可淺的外丹功,還有一組最近流行的香功。到底是人口密集的地方,每一組都是一大夥人,沒有一組是冷清的。
沿著河邊景觀道路,一走也差不多走到該吃早餐了,這才從河岸轉出,穿過大馬路,來到一處商店街。小街是從大馬路分义出來的狹窄巷道,車行和人行不分,倒是街口很特別的掛著一個老舊的大路牌,上面寫著「光明街」。站在街口,一眼就看到兩邊都是小吃店,有傳統老式的早點,也有模仿西方的簡代餐飲.不一而足。阿祥是男生,云水翠是女生,男生是得讓女生來選擇到底要吃什麼!云水翠也高興的看看這,想想那,最後終於決定:「先在A攤來一大一小,糊糊滑滑的海蚵仔麵線,你呼嚕呼嚕地喝,我窸窸窣窣的嚥,年輕人只喝流質不夠,就再去B攤,捲個暖暖的糯米飯糰帶著,我要甜的,又甜又香,你呢?」看著云水翠開心的孩子模樣,阿祥可以說是疼愛死了:「又甜又香,那我也要甜的。」決定了,就走進店小可是招牌很大的「海蚵仔麵線專賣店」,在一張靠牆的小桌子前坐下。
「北都就是北都,就是吃這件事上,沒處能比。」云水翠說。
「看來我們可能得住上一陣子,總不能讓老婆婆一個人留在這裡照顧老何爺爺。咱們可以好好的把北都給它再吃個夠。」阿祥和云水翠早年在讀書時,上學之餘,就算是遊山玩水,也總會用心的吃它一頓。
「阿祥啊!有你真好,再給它吃個夠,正合我意!」云水翠真得很開心,又說:「剛來時,看到老何爺爺的住家環境,會把北都和鄉下的好處比,加上有病,難免傷感,現在才兩天,我好像就接受了這一切,老婆婆和老何爺爺,我想,會有一段不錯的日子,你覺得呢?」
「我想也是!我覺得老婆婆很了不起!好日子,誰都會過得很好,壞環境裡能像老婆婆那樣就很不簡單。老婆婆把老何爺爺的悲慘,好像一掃而空似的。」聽阿祥這麼說,云水翠很有同感的點著頭。
麵線的生意作法很方便,一大早調理好整個早上的量,通常是好大的一桶,部份放在爐灶上的一只大鐵鍋子裡保溫就好,客人來時,店家拿起木長柄的鐵杓,在鍋子裡轉幾個圈,大轉舀麵線,小轉挑蚵仔,一杓就是一小碗,兩杓就是一大碗,再搯點細碎香菜就可以端上桌,上桌後,雖然都是用湯匙,男士果然是呼嚕呼嚕的喝,女士也就窸窸窣窣的吞,很快,兩個瓷碗都見了底。阿祥起身付錢,兩人就又興沖沖的向B攤進軍。「兩個甜的。」云水翠對著攤子的主人下了訂單後,就目不轉睛的盯看著店家的一舉一動:先在右手上套了個透明塑膠袋後;拿起放在一邊的一塊多層的紗質濕棉布,放在左手上;右手掀開一個厚木鍋蓋,架放在木桶蒸鍋的鍋沿上;用竹質飯鏟撥點冒著熱氣的白米顆粒,拿準了量;鏟起放在左手的備好的紗布上;把鍋蓋蓋回保溫;拿個圓杓壓扁飯糰;在上面舀放些炒香拌糖花生粉;擺上一截回過鍋的香脆油條;捲合起來;擠擠拍拍讓長短適中;放進一個塑膠袋裡,剛想放下做好的一個,云水翠伸手接過來,說:這是我的。小店家笑了笑,立刻重覆先前的動作,開始做阿祥的。這時,忽然傳來像吵架的聲音,兩人一起轉頭望向遠處,發現就在不遠處的一家傢俱店的門前街道上,有三個人拉著嗓門在講話,像是店主人和一男一女的顧客在爭論。爭吵在都會裡不是什麼稀罕事,阿祥並沒當作一回事,接過自己的飯糰,付過錢,隨便的唸著:「都吵到街上了還在吵!過去看看吧?」反正兩個人沒事,人手一個香甜飯糰就向吵架的地方慢慢晃過去,越走越近時,就一點點聽到吵架的內容,顧客要換貨,店家不肯。「告訴你,給我滾!」店主人這時在個頭矮小的男人的肩上推了一把,看來五十多歲模樣的人踉蹌的退了幾步,才站住沒有倒下。這時女顧客卻大聲的喝吆起來:「你還打人呀!有沒有天理!我們不要了都不行?找警察來評...」話沒說完,就見店家,看了看四周,接著用手肘往女人的額頭上揮去,女人也就跟著跌到老遠。等阿祥和云水翠走近時,男人已經把女人扶起,說:「算了算了!回去吧。」年紀也不小的女人卻吞不下這口氣,大聲的說:
「我要找警察評理。」
這時阿祥和云水翠同時都發現一件有趣的事:店主的女兒在講電話,放下電話時就大聲的說:「爸!警察馬上就來。」怎麼會是打人的人主動報警?兩個人覺得好奇就停站在不遠的地方觀望,很快,一位年輕的警員騎著摩托車到了,這時店家女兒已回店裡,警員面對三個人問:「什麼事情?」店主站在那裡沒說話,女客人就說:
「來換貨,不給換,還打人。」警員說:
「你來換貨,他為什麼要打你?做個筆錄吧?」
「你問我他為什麼要打我?」中年女子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問了一句後.就變成啞口無言的停在那裡。
「你要告他打人嗎?」警員間:「那你得去醫院驗傷,辦一份驗傷證明。」
「他把我打倒地上,可是我沒有傷。」
「你沒有傷,那怎麼證明他打你?」警員手拿著册子,要做筆錄狀,問:「姓名?」
「請你警察就是要評理的不是嗎?」
「評理?你說你有理,他說他有理,我該相信誰?怎麼評?總不能只相信你一個人吧。」接著:「你的姓名住址是?」
這時中年女子,開始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放平了語氣說:
「我明白了,不用錄了,我也不會把我的姓名住址告訴一個不像警察的警察。」然後回頭對男子說:「哥,我認了,我們走吧。」
事情到這裡,什麼都清楚明白了,兄妹兩人離開後,身著警察制服的警員和店主人對站著小聲談話。云水翠說:「走,我們去。」云水翠不當回事的朝警察的方向走去,等到對方發現有人從後方走得太靠近,帶著疑問半轉著身子看著云水翠時,已經來不及,云水翠心氣一沉,力貫腳下,把看是挺拔的警察少年的腳後跟往腳前方一個推掃,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已經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店主發現情況不對,剛要揮手往前,阿祥連揮都不用,提起的手肘快速一彈,狠猛地撞向店主前額,不用說,店主搖晃著兩臂往後跌撞了幾步,然後轟隆一聲,撞到自家擺放在門前的桌子,桌子抖動一下,店主沿著桌子,滑躺到地上。等兩個人緩過神,要從地上爬起時,阿祥對著警員說:「誰都知道,用手肘是打不出傷的,不信你拿他去驗驗看。」然後和云水翠,從容離去。留下兩個還沒搞清狀況的木雞,傻在那裡。
「我看這條光明街一點都不光明。」云水翠說。
「這個警察會不會是店家的女婿?」阿祥說。
「我猜,可能正在追,想要做女婿。正在追求的人會比女婿賣力,要不然怎麼這麼仗勢欺人,也不怕丟了工作。」云水翠說。
這時就要跨進計程車的一男一女,停下來看著他們,云水翠對他們招了招手,一見云水翠招手,兩人立刻快步走到云水翠和阿祥前面,還沒講話就先來了個鞠躬大禮,云水翠笑笑說:「不要這樣,我想你們現在可以到店裡,挑個好的帶回去。」中年男子一下子神氣起來,像是肩膀變寬變硬了,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店主和警員因為云水翠和阿祥陪著他們,加上本來就是自己欺人太甚,也就一句話都不說的站在那裡。男子也沒怎麼選就搬出一隻大籐椅,當著店主的面,一甩就翻到肩上扛著往外走。倒是走到等在門口的三個人,才有點不好意思。原來籐椅是女子買得,有瑕疵就利用哥哥的計程車帶來換,怎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云水翠要他們早些離開,終究對方是警員,和他們起衝突沒好處,這對兄妹才千謝萬謝後離開。這時店主和警員已經悻悻然的回到店內,狹窄的巷街站著看熱鬧的幾個人也在連連回頭打量這對奇男異女之後,帶著讚嘆離開。
雨過天晴,沒事了,云水翠問阿祥:
「咱早餐是吃過了,餐後還加了點心,現在咱們去那?」云水翠。
「雖然有些掛念老婆婆和何爺爺,可是我們不在,對他們來說是比較好。回去看看,反正車子也停在那附近,沒什麼事,咱就離開。」
都會所以是都會,一是人口密度高,再就是年輕人都忙著打拼,路上行人總是行色匆匆,像這樣一對俊男美女,享受著早上暖和的陽光,無所事事的慢慢晃蕩的情景不多。來到老何爺爺家門口敲了敲門,竟然沒反應,阿祥有些詫異的看云水翠,云水翠想了想:「我想兩人一起逛街買菜去了吧,咱們就在巷口走走,我想老何爺爺虛弱,不會在外待很久。」果然,兩人還沒走出街口,就看到兩位老人家慢慢的從巷口晃過來。阿祥立刻去接了老婆婆提著的幾個塑膠袋。
「老何你躺一下吧。」回到屋裡,老婆婆接過老何的柺杖,要扶他上床躺下。
「還好,我就在椅子上坐一下就行。」
兩個老人家一起在外吃了早點,買點菜是為了晚餐,老婆婆說,中午我們就吃昨天帶回來的包子,並問:「你們晚上有要做什麼嗎?如果沒事就來一起吃晚飯。」說好晚上來這裡吃晚飯,兩個年輕人就起身離開,開車回家。車上云水翠和阿祥都認為要早點接老何出來,要不然奶奶中午都沒個地方休息,年紀也不小了,不能累倒,所以讓奶奶弄晚飯給大家吃,也是沒事找點事做,要不,時間也不好打發。
「是呀!就像我們現在,不比在家,除了吃飯,好像沒什麼事好做!」阿祥說。云水翠,想著想著,突然說:
「我們去溜冰怎麼樣?」
「好哇!好哇!是好主意!」
各自底頭看了看當天的穿著:
「連回家都不必了,直接就去溜冰場!」
(廿)
北都是這個美麗小島上的首善之都,首善之都也正傾全力向世界的巔峰方向衝刺。新落成沒多久的國家體育館展現著新世紀的富庶、華麗和科技的先進。佔地不菲的大會場,定址在這個人口密度超高標的都會重點規劃區內,週邊八個進出口,都面對者寬敞,通行無阻,路面光滑姣好的八線道的市區大道。阿祥很安靜的把車子滑入地下停車場,下了車,搭乘電梯往上,電梯的門在溜冰場的地上一層,叮噹一聲之後向兩邊滑開時,外邊一大夥人正等著要進入,是國家溜冰選手隊結束晨間練習,要離開了。看到正要出來的云水翠和阿祥,前面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的對著這對一大早跑來溜冰場的俊男美女,凝視了幾秒鐘。
偌大的溜冰場因為兩時段的交接空檔,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清冰車在冰面上滑行,剛剛清理過的冰面光滑清爽柔和,反映著頂層柔和的光點,給人一種超現實的夢幻感。阿祥和云水翠對著冰場觀賞一陣子後,相對的開心一笑,阿祥說:既然這麼大的溜冰場全是我們兩個人的,那就先享受一下飆速的快感如何?云水翠笑著點頭,兩人小做幾秒鐘的暖身運動,算是一種交代,就逼不及待的由阿祥帶頭向場中滑去。阿祥把腿勁一點點加大,身形逐漸下彎,把花式冰鞋當成高速冰刀,如箭一般的疾馳,云水翠跟在後方直追,一會兒兩腿交疊,一會兒四肢大放大開,肌骨和神經和意識,一併伴隨著速度和加速度,在一個連續著另一個的快速瞬間,做著天衣無縫,美妙無比的相應相變。
云水翠和阿祥不是經常溜冰手,可是兩人都有優於常人的運動細胞。特別是云水翠,除了運動細胞,她還有異於常人的神經系統:每當她在關鍵時刻,聚精會神時,時間就會變慢,就像是播放影視的慢動作,枝枝節節都清清楚楚,一目瞭然。對一般人的瞬間,對云水翠就不再是瞬間,有足夠的時間做精準的反應,顯現出一般人無法完成的超能力。
一段時間的前後追趕之後,兩人開始並排疾駛,阿祥滑內圈,輕牽云水翠的左手,快速的一圈又一圈的x飛,兩人的距離時遠時近,速度時快時慢,由兩手的接觸建立彼此的默契,當兩人感覺良好時,相視一笑之後,阿祥鬆開牽著的手,各自轉成花式,在冰場上旋轉蹦跳起來,做雙人滑的準備。
云水翠的身材修長柔軟,神情自信快樂,動作優雅之外,快慢之間更是飄忽夢幻。
溜冰場的人一點點的多了起來,一個角落更放置了隔離物,圍起一個兒童教練區,云水翠和阿祥也就放慢了滑速,縮小了滑行空間,開始伴著音樂舞動起來。音樂由長旋律轉換成短快點動的快節奏,兩人也就跟著點點跳跳,摟摟抱抱,鬆合高低,扭轉踼蹬。優美和高技巧的快樂玩耍,很快引起其他溜滑者的注意,有人開始停下來,站到一邊觀賞。觀賞的人變多了,空間變大了,玩得開心的云水翠,俏皮的瞇著眼睛笑問阿祥:咱表演一下?阿祥也就二話不說,開始了。
眾溜冰者也就看到絕對不比國手級遜色的一場免費表演。幾分鐘之後,兩人張著四臂,蹺著單腿,停了下來,云水翠一開心還真得對著大家行了個表演後的大禮,眾人跟著鼓起掌來,云水翠竟然又彎身行了個表演式的大禮,阿祥看在眼裡高興非凡,一個扭身把云水翠摟近懷裡,云水翠假裝要被摟倒了似的,讓重心偏離一下冰鞋的支撐點,一個人屁股帶著身子下墜,四肢亂揮,只是沒等阿祥來得及扶自己,就把細腰略咯扭挺一下,整個人溫馴柔軟的倒在阿祥的懷裡,讓阿祥在眾目睽睽之下,摟著自己,揚長而去。
(廿一)
回到座車上,兩人都覺得太好了,全身筋骨經過一陣子的舒展發揮,兩個本就年輕的人,就變得更年輕更清盈更快樂起來。
想到老婆婆和老何爺爺,兩人就決定先去看看傢俱,一來給老婆婆換個硬一點的床,順便也看看將老何爺爺接來家住該怎麼安排。車子很快來到傢俱街,云水翠老遠瞥見星巴克咖啡的招牌,就說:
「你上次一個人去了星巴克,今天咱倆一起去怎麼樣?」
星巴克從名稱上就直接擺明:非本土!
本土和非本土之分,也算是新世代的一個新觀念!
新舊之間,有名詞之分,有觀念之分,有內涵之分,當然也有價值觀之分!
既然來到星巴克,那當然是點咖啡,咖啡的種類很多,阿祥要云水翠全權處理,自己坐在那裡東張西望,欣賞云水翠對著玻璃櫥窗裡的甜點指手劃腳的美麗模樣。沒多久云水翠端著兩杯咖啡,回到座位上報告:兩份甜點一份三明治給你和兩杯最簡單的純黑美式咖啡,說著把一杯咖啡放在阿祥跟前,一杯給自己。
「你比我會點,我那時就只是隨便指指,也不知道自己點了什麼。」阿祥說得很輕鬆。
「美式咖啡是最不講究的的咖啡喝法,你看就只是黑黑一杯,有人認為又不夠濃又不夠淡又不夠情調。」
「又不夠情調?這跟情調又有什麼關係呀?你是在扯?」阿祥一邊啜了一口,一邊笑得呵呵有聲。
「我扯?有那麼一點。」云水翠也輕啜了一口,放下杯子,接著說:
「有錢沒錢都來星巴克一坐,難不成只是為了一杯苦苦的黑水?是文化!是文明!來了就表示跟上了時代,而且跟上的是新世代。」
「沒那麼嚴重吧!喝杯咖啡也扯上文化、文明,看來我的翠翠姐姐倒底比我多讀兩年書,不一樣。」
「你看吧,這就是讀大學,還好我只讀了兩年,等我再讀兩年,我就可以告訴你,哇咖啡的味道像東像西像天像地,你要是不信,那對不起,事情可由不得你!」
「你這是不講道理!倒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時女侍送來了三明治和一黑一白的甜點。云水翠把三明治推給阿祥,自己把黑白都用塑膠刀劃成兩半,這樣自己和阿祥都有一黑一白。
「說真的阿祥,我也搞不懂是真是假。那麼多人都如此,假也變成真了,前些日子和鴻其祥去了一些地方,見了一些人,覺得這個世界還真渾沌一片。」看到阿祥開始吃三明治,就問阿祥還好嗎?
「挺好啊,反正我胃口好,什麼東西都好吃。」
「所以我始終覺得,你我都是有福氣的人,像我們練練身子,溜溜冰就很快樂了,比起那些泡夜店非得吸毒才滿足的人,你說我們是不是命好。」
「這話不錯,-」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喝酒喝到半死不活,還吐了滿地,害真福為自己清理,就笑著接下去:
「咱倆的命是不錯,可是那些你和鴻其祥外出的日子,我的命就沒那麼好了,要是那時候我身邊有毒,說不定抽上幾口死了算了。」阿祥這夠白的說法,讓云水翠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阿祥阿祥啊你,還真有你的啊,如果你真抽上幾口死了算了,那可是樂死的,我還真羡慕你呢!」
「鬼話!」阿祥說。
「不是鬼話,吸毒是很樂的一件事呀!反過來要是是我,你猜我會怎麼樣?」
「這個世界上沒有反過來要是是你這回事!」阿祥說得真心,打死自己也不會去和別的女人混讓你傷心!
「要是我看到你和別的女孩離我遠去,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快樂背影,我會靜靜地走進月灣那清涼的海水裡,越來越深越來越深越...」
瞬間,整個世界天動地搖起來,阿祥死命的握住云水翠放在桌面上的一隻手,死命握著不放,直盯著云水翠看著自己那雙深情的眼睛,世界就這樣晃動不止,讓阿祥一陣一陣地跟著暈眩,終於是流出的眼淚,停止了暈眩,鬆開了握著云水翠的手,阿祥用兩隻大手掌摀著自己的臉,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坐在對面的云水翠也紅了眼睛,就站起身子走過去拉起阿祥一起離開,一走出星巴克咖啡的大門,阿祥立刻把云水翠緊緊的摟在懷裡,嘶啞的喃喃不已地唸著:我們永遠一起永遠不分開永遠一起永遠不分開。
(廿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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