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震撼人心或是刻骨銘心的劇情,淡淡的言語和肢體,卻勾勒出貼近日常生活的許多故事,每一個角色,都那麼鮮明,好像我們身邊的人,過著我們所過的生活。
我不是眷村子弟,但對於眷村生活的故事,一開始是從相聲瓦舍的戰國廁接觸起,也因此,一向是十分好奇有興趣,對於寶島一村,也是十分的期待,寶島一村描寫的眷村生活,確實是十分狹小而沒有隱私的,前門通後戶,窗對窗,誰家發生什麼事,吵架打小孩都一目了然,而唯一大家覺得隱密的防空洞,也因為大家都覺得隱密,而都會想去躲在那兒秘密幽會,而變成另一種不隱密的公開場合。
故事的主軸,在卷村裡住的三戶人家,九十九號的家長老趙,是個熱心公益正直的人,雖然他本來姓楊,來台灣的身分證,在那戰亂時代,不知在那個機緣下,自真正的老趙身上得來,但他同時也把老趙在徐蚌會戰時背在身上的國旗,帶來台灣,於元旦時在眷村升上,如同九十八號的周媽,身為飛官英雄之妻,丈夫被誣投靠大陸,隻身無依時,同袍義無反顧的擔起照顧的責任一般,軍人之間的情誼,不用言喻。
老趙這個人,真的讓人頂佩服的,他一路帶著老婆丈母娘,逃到台灣,一路擔起了幾個孩子,在村中又總是處處幫人忙,這樣的個性,讓他結交了許多善緣,連最後留給兒子的信,都可以看到他對這樣的生活,還是心存感激,而對未來充滿希望。可惜的是,趙嫂是個大小姐出身,無法忘懷過去的身分,老是覺得老公帶來台灣是害了她,害她失去了念北大嫁飛官當少奶奶的願望,這個不滿,讓她之後也阻礙了大女兒的幸福,因為她覺得眷村裡的男人能有什麼出息,她的歇斯底里一干子得罪了眷村的大大小小,也虧得眷村裡雖然吵吵鬧鬧八卦紛紛,但大夥兒還是互相關心,當趙嫂老時,隔壁朱家還是非常的照顧她。
隔壁朱家,相對就是非常務實的家庭,小朱是個貪小便宜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但本性不壞,就是有點兒喜歡佔人便宜,但朱嫂,典型的台灣媳婦嫁外省人,從一個被趕出家門的小吃店女兒,到從趙老太太那兒學到天津包子,繼承了桿麵棍,靠賣包子賺錢,一步一步把朱家從沒名沒戶(一開始是從人家兩戶之間做了個隔間,其實沒門牌的),做到了寶島一村中其實生活可以說是過得最寬裕的人。最令人佩服朱嫂的韌性之處,在於回鄉探親的時候,結褵四十年的老公終於暗示她其實是二老婆,台灣媳婦一開始還聽不懂,一進去看老夫老妻相擁而泣,心都涼了一半,東西一丟,跑出來咬牙切齒了幾秒鐘,牙一咬,又跑了進去,親切的大姊喚一聲,金鍊子一人一條,連孫子都有了,拿人手軟,大姊也就親切的要孩子們叫二娘,和樂融融的大團圓,就在酸小朱幾句:「做阿公了,你真行阿!」隱約的把小朱排擠在外,朱嫂反而熱絡比小朱跟他們像一家人了,這就是台灣媳婦堅強的韌性,我相信朱嫂一個只會講台語,一開始連台語都聽不懂的眷村台灣媳婦,在眷村也是經歷了很多的學習和衝擊,讓她知道要怎麼融入別人,包括丈夫原來的家庭。
周飛官,是戲中親切的長官,他從不介意多照顧人一點,包括照顧同袍留在台灣的妻兒,日久生情並沒有在他們兩個身上發生,因為周飛官喜歡的是男人,而他最愛的男人已經在戰爭中去世,因為這微妙的關係,讓周家其實並不像個家庭,周胖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自然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也缺乏了真正家庭所需的溫暖,同時,周嫂自己也背負太多太多的問題,沒有人知道丈夫是不是真的投共,就算心裡相信不會,同袍也說不會,但村裡的耳語還是在的,即使從吳將軍的關懷裡,藉著那微妙隱約介於出軌之間的男女知情尋求慰藉,周嫂心裡還是知道這都是假的,只有眷村九十八號裡共同生活的周飛官和周胖,才是她真正個家,所以她在一個人默默出走後,仍然默默的回來,我無法忘懷的是,在眷村雞飛狗跳的怕她想不開找了她一天後,周飛官倚在家裡的壁櫥旁,一動也不動的看著打開門周嫂的姿態,那個眼神裡,隱含著心疼與責備。
鹿奶奶也是劇中一個奇葩,但是我不太能掌握她要傳達的訊息,有些東西是之前有看過劇版上的排戲心得,才隱約可以感受到,如果沒有看過的人,很可能更難掌握,不過因為這是由許多小故事組成的眷村生活,及使無法掌握鹿奶奶的訊息,相信也不影響看戲,更何況,鹿奶奶本來就被設計成一個高深莫測不易看透的角色。
戲中另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男女感情的處理問題,小小的防空洞裡藏著太多的秘密,大家約會似乎都要到那裡去,大牛跟大毛,吳將軍和周嫂之間的對話,有太多太多雷同的因素,他們都在作夢,在編織一個叫做浪漫的美夢,大牛和大毛是因為年輕,那夢裡面有些衝動就可以實踐的真實,而被兩個人錯過了,大牛挑錯了時間點實踐,而大毛也無法義無反顧的丟下一切跟他一起走,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感情表達方式,讓這個浪漫的夢,在吵鬧之中夭折。吳將軍和周嫂編織的夢,就不切實際多了,很明顯是男人哄女人的話,如同大牛哄大毛一般,但周嫂已經過了大毛這個年紀,她只是陪吳將軍說了幾句夢話,不巧被晚輩撞見了,晚輩離開後,吳將軍想繼續剛剛的話題,周嫂卻早已回到現實之中。
這一段,一開始讓我很不諒解,因為我無法理解大毛和大牛如果無法義無反顧的離開眷村,離開這個生養他們卻又另他們覺得窒息的環境,為什麼要定下私奔的約定?為什麼當爭執發生後,大牛莽撞的決定私奔之時,大毛會這麼的掙扎和失控,如果一開始就覺得做不到,為什麼要那麼興致高昂,不切實際的討論的那麼天真?如果是我,真的要走,說了,那就是真的,連怎麼走,會有什麼問題,要怎麼割捨,都會直接了當的提出來,大毛和大牛的行為,讓我沒有理由的覺得莫名其妙的憤怒。
直到吳將軍和周嫂重複了這個行為,我才隱約感覺到,有些計畫,不一定是真的,只是當下的浪漫,女人,大毛和周嫂,都知道這只是浪漫,她們其實並不真的相信,男人真的會這麼做,只是沒有必要澆熄這浪漫的氣氛,所以當大牛真的連討論就沒討論,兩家吵完架就要帶她私奔時,一團混亂之中,她才不得已責備了他莽撞,太多未知之下本來就無法要求全盤的信任,於是兩人的感情在衝突之下崩盤,一別數十年,即使心底其實都還是惦著對方。
此外,這次的劇場表現元素也相當有意思,眷村滿村子找人時,那三棟簍空的屋子會旋轉,房子跑加上人跑,還真的有種遍尋不著,雞飛狗跳的感覺。而最後一頓年夜飯,刻意把桌子擺在舞台後面,也就是屋子的後面的作法,讓景深整個拉長,舞台變深,好像真的有很多人在聚餐的感覺,這構思相當不錯。
整齣戲很貼近人的生活,沒有太多高潮迭起,但卻非常寫實,劇末,第一代逐漸凋零,第二代離開眷村發展的,大部分不是很少回來就是不回來了,隱約反應了台灣目前眷村的現狀,眷村拆了,就算把門牌帶走,也不在是原來的寶島一村九十九號,但是,眷村的子弟們,最後還是帶著第三代子孫,一起來歡送這老舊的眷村,人還在,心還在,寶島一村,就還在。
附註:劇末朱嫂謝幕說要請大家吃天津包子,本來以為她在開玩笑,沒想到走出大門,真的一個人發一個冷凍肉包,還真是有趣的行銷手法,而且發冷凍包子的優點是大家不會馬上吃掉,就不會在兩廳院製造垃圾,真是太聰明了!看了戲,包子也變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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