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摩 治療 被治療——兒童復健團體治療有感
這幾天觀摩復健科的兒童團體治療,深深有感,和幾年前帶服務對的感覺有些相似。當時是「學習,成長,服務」,現在是「觀摩,治療,被治療」在觀摩孩童職能團體治療的同時,也治療了自己的某些部分,看著兒童的行為,而理解了一些過去自己從未理解的自己,不知道從事兒童教育的老師們,在工作中和孩子們一起成長,是不是這樣的感覺。
來做團體治療的孩子,通常是狀況堪稱較佳的孩子,團體治療會針對不同年齡疾病的小孩去做分類和調整,以遊戲和簡單的指令,並在職能治療師和實習學生的幫助下,來個有點近似大團康的活動。以我觀摩的兩個治療為例,一個是學齡前的小朋友治療,病童多為發展遲緩的問題,針對語言,肢體,辨認能力為主,常常必須以食物為誘因吸引小孩的注意力。
另一個是國小的大孩子,成員包含了自閉症,亞思伯格症,疑似過動症,還有染色體異常,發育遲緩的小朋友,他們原則上在專心的前提下對指令的接受度頗高,以下以代號簡稱
A:高功能自閉症,目前狀況穩定,日益活潑,會故意打其他小朋友。
B:以前懷疑自閉症,目前診斷疑似過動兒,相當活潑,但注意力不集中,常常亂回答。
C:亞斯伯格症,對指令接受度高,愛好發言,競爭意識強,會指責其他小朋友。
D:染色體異常,指令接受度亦高,但疑有輕微語言等里程碑遲緩,個性溫和,合作意識強。
E:自閉症,智能遲緩,指令接受度低,常會打人。
F:自閉症,語言發展遲緩,不太能理解指令。
在這個治療中,以一開始就設計好的的方式,將AB分成一組,CD一組,EF一組。
我們可以看到,AB這一組小朋友玩得很樂,一下子竊竊私語,一下子哈哈大笑,CD這組的小朋友,則是由亞斯伯格症的小朋友C主導,但D合作的個性,和對指令的瞭解度確實也十分清楚,EF組則完全需要老師從頭到尾協助。
很快的,AB組和CD組就有了競爭意識,尤其是C不停的:「報告老師,A打我!」「報告老師,A不乖!」「哈哈,答錯了,是XX啦!」這樣的行為,很快的激起AB組的敵對意識,B和C甚至你一下,我一下的打了起來。
畢竟是團體治療,職能治療老師並沒有辦法注意所有小朋友的對錯,這時候一個實習同學出來做縱裁,這裡必須讓我深深感受到,當一個老師對同學有偏心時,做出的縱裁,可能真的會相當不公正。
愛打小報告講話像小老頭的亞斯伯格症的小朋友,和很調皮卻很可愛的高功能自閉症與過動而兒小組對上時,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勝算的,我從那位實習同學的眼神裡,看到了以往求學生涯裡,看到了被排擠時會看到的眼神,我對這個小朋友的未來,感到遺憾,他需要多久的時間學習,才能夠彌補,因為他的疾病造成對他人肢體語言表達的不悅無法讀取的困境?
那位實習同學問:「不可以打架,剛剛誰先打人。」
C:「B。」
B:「C。」
這時候所有的老師都會陷入兩難,從剛剛的相處模式,B先動手的機率是蠻高的,不過C不知不覺的語言挑釁,和自以為是第一名的態度,讓AB早就在一旁竊竊私語,一有機會就嘲笑他,這樑子絕對不是那種誰先打誰那麼簡單。
「打人就不對。」實習學生正想在說教,C看遊戲輪到他了,連忙拉著D上場,實習學生看C跑掉了,提高聲調叫了他的名字,C像所有做錯事被指責的學生一樣低下頭,但能堅持完成遊戲競爭,實習學生只好回過頭,盯著AB組,問A:「你剛剛看到誰先打人的?」
這時候,我心中浮起了一個問號,當事者跑掉了,問這個的意義是什麼?A和B是麻吉,得到的答案又真的有意義?
果然,A遲疑了一會兒,窩著頭說:「C。」
老實說,我覺得這位過動症的小朋友,在注意力那麼不集中的前提下,應該根本只是看到打架很熱鬧,誰先動手不知道吧!
這位實習同學便擺起了老師的架子,對AB組說教,順便指責一下C,這有意義嗎?你不把當事人抓來,一起教導打人的錯誤,而是聽信其中依方的說法,單方面教育並指責,這不是教導小孩子以後只要不承認,大人就會相信嗎?
當然,這不是這場團體治療的錯,只能說這位實習同學的經驗不足,把自己的喜好和判斷帶近治療,而職能治療老師在照顧EF組的時後,根本沒有餘暇發現這裡發生什麼事。
這之中是否有參雜個人的好惡,我不清楚,但那位實習同學擺出的名為「討厭」的表情,就算亞斯伯格症的小朋友,有表情閱讀障礙,讀不出來,但至少我是讀得出來的,這不是個適合拿來當兒童治療師的表情。
這個小插曲,就到此告一段落,隨後統計卡片數時,再度出現狀況,CD組竟然多一張卡片?為什麼?不是大家玩一樣的次數,多的卡片從哪來?
C開始支支吾吾的解釋:「不小心拿兩張,……忘了拿回去。」諸如此類等等。
「為什麼不放回去呢?」
C的解釋開始出現破綻,不太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但他還是滔滔不絕的解釋。
職能治療老師:「不行喔,多了就要拿回去,沒有拿回去,多拿,就是作弊喔!」
看來,作弊兩個字,讓C受了很大的打擊,他再度坐在椅子上,低下頭,開始發獎品餅乾時,因為作弊變成最後一名的CD組,就見到C坐在椅子上不肯下來領,D悄悄的站了起來,輕輕的拉了C的手,示意他一起去。這時候,C才緩緩的站了起來,低著頭拿了餅乾。
這真是太讓我震撼了,一直都是C拉著D做什麼做什麼,一副我們一定會第一名的表情,我想也是因為這樣的自我要求,讓他想要多拿一張卡片,或是真的不小心多拿了之後,不想放回去,而這個目標失敗了,D不但沒有生氣,還反過來安慰C,這樣的互動,深刻的顯示,D雖然是個發育遲緩的小朋友,卻是個非常體貼的小朋友。
接下來的大團康,就更能夠發現這一點,在「山前山後百花開,開幾朵?」這個遊戲裡,小朋友要學會數數的能力,屬人頭圍成一組蹲下,這個遊戲是可以大家一起玩的,所以我也加入了遊戲的行列。
其實我小時候一定會很討厭這個遊戲的,因為我討厭分組,我既不好意思求別人讓我加入,又討厭拜託別人和我一組,簡而言之,我是個怕被拒絕的人,這種一副就要等人找的態度,往往成為沒有組的孤兒,而我們加入遊戲的好處,就是當有這種孤兒出現時,我們可以和他一組,不會讓小朋友孤伶伶一個人。
這本來是美意。
但是,一開始遊戲,就看到C拼命抓大人一組,除非缺人,否則不抓其他小朋友,常常直接忽視其他小朋友,就算是D一開始兩人一組時,那麼的接納他也是一樣。
冷汗再度流了下來,不管C的其他能力再怎麼正常,他的社交能力當真是有相當嚴重的問題,他沒有辦法好好的和同齡的小朋友成為好朋友,就算是人家曾經對他釋出那麼樣的善意也一樣。
而D則是非常投入這個遊戲,因為這個遊戲的指令是幾個人抱在一起,D當真是一來就給你一個大大的,沒有任何空隙的擁抱,這對一個不習慣肢體接觸的大人來講,當真是蠻不習慣的,但D的率真,又讓我對這不習慣感到有些汗顏,我們的教育從來沒有教過我們這麼無條件的去擁抱一個人,不是嗎?
A和B對這個遊戲,也十分積極,但A常常會忘了要幾個人,而B則是不懂得拒絕,往往找好了三個人後,遊戲主持人就會問B:「我加到你們這組好不好?」
B:「好」
大夥兒:「那你們就變成四個人,就輸啦!」
一直反覆了好幾次後,B才不會再上當,拒絕主持人的勸誘。
E小朋友在遊戲開始時回家了,F小朋友則不太能理解指令,只在教室裡走來走去,成為被拉人的對象,哪一組缺人,就拼命拉他,但從來沒有辦法自己找人。
最後遊戲結束的點心時間,再爭論應該拿幾個餅乾時,C又非常的得意的提供一個方法:「我有一個方法,可以分餅乾。」
老師:「說。」
「這個方法很好,用我的方法……」C又要無止境的滔滔不絕。
「快點說,只給你三秒鐘。」
「喔,就是最乖的人可以拿最多的餅乾。」
呃……這就是所謂的社交失調嗎?為什麼C可以認為自己是最乖呢?
「好,那誰不乖?」
C:「B」
老師問B:「誰不乖?」
那位實習學生又開始教唆B:「指他,指他」
B指C。
D也回家了,問F,繼續教唆指C,F想都沒想,順著實習學生的意思指了C。
問A,這次A指F。因為F打他。
想當然爾,C上了群眾暴力的一課,本來以為老師一定以為自己最乖,結果沒想到老師用投票的,在教唆下,他獲得最不乖兩票,當選今天最不乖,拿了唯一一塊餅乾,他捏在手裡,把它捏碎了。
ABCD的互動,讓我們看到所謂的同儕合作,排擠,嘲笑,打小報告的縮小模式,也深深的體會,無法理解周遭環境對自己行為的反應為何時,那是相當危險的,小朋友的表現,相當真誠,他們沒有多做掩飾,這也是為什麼人家說,小孩子最真,以最殘忍,真實的殘忍,讓我們在看到病童欠缺的能力時,也反應到我們自己所欠缺的能力上。
身心疾病的診斷,往往取決於鐘型曲線的閥值,閥值以上的人,稱為多數,就是所謂的「正常」,閥值以下的人,符合診斷標準,稱為少數,叫做「有病」。
所以,「正常」的人,不見得沒有「有病」的人所有的問題,只是這個問題,還沒有影響到正常人的社交,讓他到有病的程度,在團體治療的互動模式中,我們觀摩到病童的行為,也看到團體活動裡強制病童學習合作和溝通的的治療,也在病童的學習中,看到直接的社交問題的直接反應,而反映到自身複雜的社交問題之上。
團體治療像一面鏡子,不止治療了病童,也治療了治療者,治療者可從病童的互動中,看到最真誠直接的反應,還有判斷缺乏某些能力時,就會失去什麼反應,除了思考更適合的治療,也可檢視自己的靈魂,更進一步認識過去所不知道的自己。
哪些行為是自己也曾做過,哪些行為當自己遇到時也會這麼反應?這些行為的造成的感受是什麼?一次又一次的思考,都會得到不一樣發現,唯一的缺憾是,團體治療的時間很短,只有一個小時,倘若治療時間控制得宜,在治療結束的最後,留十分鐘,給每個小朋友講一講心裡的感受,並討論彼此的行為給對方的感受,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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