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鑑即將到來,夾帶著風雨之勢席捲所有病房,感染科也不例外!
晨會減少病歷討論的時間,開始上病歷教學:如何寫一份評鑑委員會挑不出毛病的病歷!
內科部總教學,比平常多了一倍時間,開始上病歷教學:如何寫一份不會違背評鑑委員會五百條規定的病歷,如何在醫院評鑑期間每個病人都要做完整的住院身體檢查,依照規定住院病人完整的身體檢查包含肛門指診!
(試問有哪幾個病人住院,希望自己從頭到腳都被檢查徹底,近乎沒有尊嚴的感覺?通常都是哪裡不舒服希望你針對可能的診斷檢查,對於沒有懷疑的病灶,做全套的檢查,雖說是詳細,但像肛門指診等侵犯到病人身體自主與隱私的檢查,實在不是很懂為什麼住院病人理論上每個都做!今天如果一個十歲的小孩流行性感冒引發肺炎住院,這樣也要做嗎?雖然阿M覺得這個規定頗不合理,住院醫師以下其實也都是視必要情況才做,但搞評鑑的老師們幾乎都覺得一定要做!套句intern學長的話:做又不是他們在做!病人尷尬也不是尷尬給他們看!沒錯,大部分病人都會合作,但如果不是必要的檢查,也沒有特別的懷疑,為什麼要做一個會讓病人心理上覺得不是很好受的檢查呢?)
感染科教學時間,不上抗生素,不上細菌,改上住院病歷寫作。
平常忙著簽床會診值班照顧病人和做研究的總醫師,放下手邊的工作,每天輪班來病房嚴格審查每一本病歷,逐項照評鑑表打勾,一天審一回,處方籤有沒有蓋章,檢查單有沒有蓋章,病歷有沒有職業史,家族史有沒有畫到三代,每天都花很多時間在在處理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阿M相信寫一本好病歷,確實會對醫生的思考還有未來接手這個病人的醫師很有幫助,也可以減少出現法律問題時的風險,然而,醫院的生態是這樣的,病歷,大概只有評鑑的時候有人看!
其他時候呢?也不是說完全不看,但通常只看關鍵內容,其中絕大部分是沒有人會看的,寫沒人會看的作業,本身就不是很有成就感,養成大家只想寫關鍵內容,不想廢話作一偏好報告的習慣。
這樣「精簡」的病歷,在評鑑委員會眼中都是不合格的!所以開始雷厲風行的徹底執行病歷審查與教學,其實對於剛開始學習病歷寫作的阿M而言,這樣的環境未嘗不是好事,一開始學就要學最好的,以後走到哪裡都不用怕啦!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耶!
某天一早,D學長跑過來:「學妹,阿A學長昨天審查病歷時,說你不可以在病歷上打一個叉,要重寫一張。」因為那是每日病程的最後一頁,所以直接換掉重抄一遍,原則上是抓不出問題的。
「好,我去重寫。」連忙要去拿病歷。
「我幫你寫好了!」
「謝謝學長。」
中午時分,剛查完房,隔壁團隊的B學姊走了過來:「學妹,昨天你們總醫師下午六點跑來跟我說,一定要記得跟你說,病歷上不可以打叉!」
D學長:「他不是已經跟我說過了嗎?」
「你知道了?那就好。」B學姊點點頭。
翻開病歷,阿A學長在病歷審查單上寫:不可以在病歷上打叉!
剛吃完飯,阿A學長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學妹,這幢病歷是你寫的嗎?」
「是。」又怎麼了?緊張。
「不可以在病歷上打叉啦!我昨天看到差點把他撕掉!」
冒汗……原來一個叉已經到撕病歷警告的罪過!
病歷有法律效力不可以用修正液,寫錯只能劃掉,阿M只是單存覺得寫錯太多,乾脆打叉,當時覺得不知道會不會被揪出來,沒想到不只會被揪出來,還一天提醒三次,簡直欲哭無淚。
經歷了差點被撕掉的經驗後,阿M寫病歷戰戰兢兢,雖然不免因為寫錯的地方要蓋主治醫師章以示認可,往往不小心整面病歷變滿江紅,但還沒有遇到真的被撕掉的情況。
晨會時,住院醫師學長姊最哀怨的莫過於病歷又被某超有個性的主治大夫撕掉了!這大概是幾十年前主治大夫可以拿病歷砸住院醫師的年代才會發生的事,竟然因為評鑑再度重出江湖!
大夥兒都為評鑑努力,醫院也積極籌備預評,就是正式評鑑前的自己評鑑,下半月某天,某醫界大老被請來預評,風聲來得很早,幾點到幾點大老會在感染科病房出現!
大夥兒進入備戰狀態,拼命翻病歷,怕被問到答不出來,然後腦海裝開始搜尋哪幾個病人記得你的名字,評鑑委員來時,就盡量往那裡帶,因為聽說病人得從主治大夫,住院大夫,實習大夫每個人的名字都認得出來,否則就是不符合醫療倫理!
雖說評鑑有如逢場作戲,但大家還是演得戰戰兢兢,不是不願意造平常的工作的型態來面對,而是有些要求簡直難如燈天,套句某主治醫師中肯的論點:「這些大老以前都是院長,他們是院長時怎麼不在他們醫院搞這套?就是辦不到嘛!現在退休了!衛生署要他們為評鑑背書,他們總要有些事幹,不然大老當假的嗎?」
在醫學倫理口號遠勝於實務的情形下,逢場作戲的預評正式展開,穿著黑西裝的大老,在督導們簇擁下走進病房,全體醫師起立不知所措。
阿長,行政,大部分的護士都圍了上去,開始與大老噓寒問暖。
S學長看看抱著病歷的阿yi學長和阿M:「怎麼樣,我們要走過去嗎?」
三個人互看一眼,沒有答案,其他團隊的醫師看阿長和大老相談甚歡,便悄悄的找個位置,真的或假裝成正在忙碌的樣子。
「我們這樣聚成一群會反而容易引他們過來啊?」
某學姊看了看一整群人:「我決定離開高風險區。」咚咚咚的跑到另一個角落看病歷。
我們團隊三人在S學長帶領下,鎮定的坐了下來,佯裝在看電子病歷。
然後,大老在阿長和督導的簇擁下,走進了會議室,開始播放病房的願景與方針之類的護理理念投影片!
到底會不會出來?會不會看病歷?會不會看病人?聽說我們愛滋團隊是重點審查病房,大老對隔離病房很有興趣!好可怕,隔離病房外連隔離衣都沒有放,其實對愛滋病人來說隔離衣並不需要,可是評鑑規定要啊!怎麼辦?雖然這是阿長他們的事,還是好可怕!
過了三分鐘,沒有動靜?阿yi學長開始忍不住跑到會議室門口探頭探腦。
「小心你被盯上,等一下就問你喔!」剛才沒有半個實習醫師在場,總醫師要阿yi學長當intern代表還餘悸猶存!
「S,你就當住院醫師代表,阿yi你就當intern代表好了!」大老來之前總醫師抓人交代!
「可是學長,我是牙科!」
「沒關係!你就先說,我是牙科,然後『侃侃而談』就可以了!」
好一個侃侃而談!真是太經典了!
「還在講耶!」
大家看大老沒有出來的意思,見暫時去檢查病歷有沒有缺失,怕等一下被抓包。
十分鐘過去了,大老又在阿長和督導簇擁下,走出會議室,走出……病房。
「學長,空包彈啦!」某住院醫師對S學長說
「很難說,聽說之前有又折回來的。」S學長不愧是經驗老到,見多識廣。
值得慶幸的是,大老只有停住腳步,在病房外和阿長還有督導們又聊了幾分鐘,就像一片雲,不留下任何足跡的飄走了!行動路徑只經病房門口到會議室,沒有踏進護理站,沒有踏進病歷區,更沒有踏進病房一步!
好一個預評空包彈!來有影,去無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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