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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等等！』
『……』
『姊姊、姊姊！請停一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復健診療中心〉
該知足了，對江天空，我該知足了……能用自己的雙眼充分確定他的幸福，即使他不認識我，即使他完全忘記我……看到他比以前更加幸福的笑容，我該知足了……
『請到平昌洞……』我跳上停在診療中心前面的一輛計程車，輕輕告訴司機大叔我不得不去的目的地。
『等等，姊姊，你不要走啊！』世珍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我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由著她，無力地靠在車後座椅背上。
『姊姊要走了，世珍……』
『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的，姊姊……對不起，我真的不想這樣的……』
『世珍，姊姊有點……算了，我真的要走了……』
『我會讓他幸福的，代替姊姊你……天空哥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一定會讓他幸福的！我向你保證……』
『好吧……一定、一定……』
『如果那時天空哥沒有去別墅，如果我沒告訴他那些……對不起，我沒有臉在姊姊面前出現……如果天空哥他還記得姊姊的話，我一定告訴天空哥關於姊姊你的事……』
世珍低著頭，不停地唱著一個人的獨腳戲……
『不要這麼低聲下氣……』
『姊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這麼柔弱脆弱的性格，是沒有辦法擔起照顧天空的責任的。如果要留在他的身邊，一定要堅強得不會流一滴眼淚，說話也要洪亮有力……即使是一堆女人湧上來，你也有絕對的力氣可以打退她們……』
『……』
『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我會的，姊姊……我一定會做得很好的，我真的會做得很好的……』
『謝謝……』
短暫的一瞬間，我有種悲慘的後悔。『謝謝』，這短短的謝詞，我有資格說它嗎？我有必要說它嗎？摸了摸世珍依舊低垂的頭，我推開她，關上了計程車的車門……
『對不起，大叔，請到平昌洞。』
世珍飛快地轉身跑回建築物裡，而我，直到這幢樓完全消失不見，才回過身來，不再呆呆看著樓頂上的天空……
『江天空……』
天空坐在樓頂的欄杆上，興奮地衝我使勁揮舞著手。這就是我和天空的最後一面，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能看到的天空的臉……
『讓我好走嗎？你是在讓我好走嗎？……』
他當然不可能聽見我在說些什麼……這傢伙在樓頂上依舊揮舞著雙手，依舊笑如綻放的鮮花……這笑容，是他在我身邊時，不常見到的輕鬆愜意……
好走啊……這段時間讓你受苦了，所以好走啊！這段時間我很抱歉，所以好走啊！這段時間我很開心，所以好走啊……
『我走……就是你求我不走，我還是要走的……就是你跪下來求我，嗚嗚哭個不停，抱住我的腿不讓我走，我還是要走的……』
漸漸、漸漸……那傢伙的臉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了……好像再見到……哪怕是給我一分鐘的放縱，我也會奔到他面前，好好的，再次記憶他的臉……
將我的名字從心底抹掉，將我倆的回憶從心中永遠刪除……在樓頂上興奮地揮舞著雙手，這就是你選擇的結局，這就是你對待我的方式……給自己設下封印，在我內心深處釘下一顆釘子……
『混蛋，你要是再惹誰哭泣、再弄得要死要活，說什麼找以前的女朋友……再恢復記憶說什麼雪兒啊、雲影啊……弄得世珍難受的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你決不能再惹世珍哭泣！
『不准恢復記憶！不准想起我！你要是那樣，我真的會殺了你的……如果你記起我，我一定會殺了你！』
『突突……』司機大叔飛快地馳離了復健診療中心，小心地從後視鏡裡觀察著我的臉色。而我，憎惡著一切，呢喃發著毒誓，陷入自欺欺人的謊言漩渦……
請記起我，天空……哪怕是一點點，請記起我……請再一次上前來抱緊我，請再一次從口中輕輕呼喚我的名字……請記起我……即使是很痛，即使是你現在和世珍很幸福……可是，拜託……請記起我……最後一次，請你呼喚我的名字……
這才是我的真心……這軟弱、卑微的乞求，才是我的真心……
『如果你記起我……你就死定了……』
即使是只有一個旁聽者——司機大叔，即使是到最後我還是沒放過自己，飛快地吐出謊言，飛快地閉上了眼睛……
我早已下過決心，從魔女家出來的那一瞬間開始，直到明天三月九日……我絕對不會再流一滴眼淚！雖然無處發洩的情緒讓頭痛得要炸掉，我還是，飛快地合上了雙眼……
若再遇到和剛才一樣的情景，我還能撐下去嗎？我懷疑……
『已經到了，小姐……』
〈平昌洞〉
兩年……沒見了，它一如既往的，還是那麼宏偉、寂寞啊……辛大叔去哪裡了呢？為什麼大門這樣大敞著？我嘴微張，呆呆盯著車窗外兩年未見的房子，忙著收拾自己混亂的心。
『已經到了，客人。』見我沒下車的意思，司機大叔加重語氣，小心地對我說道。
『啊，謝謝……』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否準確，只是慌慌張張、糊裡糊塗地隨口說道。一定要進去的，即使是厭惡還是要進去的……
『好啊……久違了……』
豪華壯觀的鬼屋似乎原封不動地封存了所有回憶。時間在這裡停滯，我抬起腳，緩緩、緩緩……向那扇巨大的天藍色大門走去。一步……兩步……啪嗒、啪嗒……
江尹湛、江天空……他們笑著鬧著，在庭院的一角抓著橡皮水管打水仗……哈哈……哈哈～！笑聲在庭院裡迴盪，尹湛和天空玩得多開心啊……
『喂，雪理，你也過來玩！』
『雪理，我叫你換了衣服也過來玩！』
叫著我名字的天空，你還記得我啊！幸福地笑著的尹湛，我們還是能像最開始那樣，對不對？
『啊啊啊啊！』
可是什麼都沒有，就像我現在痛苦的悲鳴一樣……事實上，這庭院裡什麼都沒有，除了淒清的死灰色，除了一片早已死掉的灰褐色草地，什麼都看不見……
榨乾我的眼淚還不夠，那兩個傢伙還想讓我產生幻覺嗎？打起精神來，韓雪理！在一片什麼都沒有的庭院裡看見幻影，是不是太沒用了？只是和那個人打一下招呼，然後就很酷的、很帥氣的離開就好……
『哈哈……你現在的樣子好醜好難看喔，雪理……』我拍拍自己的臉頰，嘲弄地對自己說道。即使是一無所有，我也不會讓自己表現得這麼沒尊嚴……
『吱吱吱～！』
開門聲幽幽地響起，我輕輕伸出一隻腳，踏進這我曾經以為再也不會踏進的家門……
房間裡黑得讓人毛骨悚然，寬敞的起居室裡半點燈光都沒有，更別提一絲人氣了。我的肌膚片刻布滿了雞皮疙瘩……
那傢伙應該在家裡啊……剛才給魔女打電話的時候，分明說自己很痛來著……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聽它叫得那樣淒厲，如果沒猜錯的話，我想應該是警察局打來的吧……我連燈都忘了開，摸著黑，踩著樓梯，小心翼翼朝樓上走去……
『江尹湛……尹湛……』
好緊張、好擔心，我此時的緊張程度不亞於剛才見到天空……我小心地挪動著腳步，一步一步，緩緩向位於邊緣的尹湛房間靠近。
『江尹湛……』
不久，我已經完全站到了那傢伙門前……久違了這門，確切的說，應該是兩年……推開房門的那一剎那，聞到那熟悉氣息的那一剎那，我的眼角忍不住紅了……
『尹湛？……』
他不在裡面。電視、床、桌子、沙發……所有的東西都擺在原處，只有他……哪裡都不見他的身影……
『江尹湛！』我性急地大叫一聲，想到他可能是在洗手間裡，但還是沒有，沒有回答，也沒有動靜，只有走道裡的黑暗淒清依舊。
該不會……他已經接到警察局打來的電話了吧？
『江尹湛！』
我的心一沉，幾乎是與思維同步，我踏踏踏地一路碎步朝樓梯跑去。可是，就當我向下邁下第一步台階的時候，我的左腳已經踩上了第一級台階的時候……
『我的房間……』
我曾經的房間，幾乎正對著樓梯，可憐的傢伙已經失去了它的主人兩年。而此刻，它的房門卻洞開著……
難道……也許……懷著一顆不確定的心，我吃力地收回踩在樓梯上的兩隻腳，轉過身，向我的房間蹣跚走去。幾年不見，灰塵想必已經積得厚厚一層了吧……
『嗯……』
漸漸走近，耳邊越發傳來細細的喘息聲……我希望不是的。我希望不是我心中所想的……
『江……尹……』
嗓音哽咽在話尾，我連他三個字的名字都無法叫全……心好痛，悲傷得無法自制，因為這張久違出現在我面前的臉……江、尹、湛。
『尹湛啊……』
我的房間裡什麼都沒有……沒有床，沒有窗簾，沒有梳妝台，沒有書桌……甚至牆上掛的相框都取下來了，暖氣也是關著的……黑暗、潮濕、陰冷得像一座冰窖……
可是，他在裡面，在我空蕩蕩得讓人想流淚的房裡面……
『嗯……』
循著微弱得難以辨別的呼吸聲，我在房間的一角發現他。他背對著門，面著牆，靠著牆角蜷縮成一團，雖然無法看清他正面，可那比以前瘦小許多的身體，比以前佝僂許多的背影……
『傻瓜，凍死人的天氣，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知道自己難受、身體不舒服，也不知道把暖氣打開……』
不知道他是否能聽到我的聲音，或者是乾脆已經進入了黑甜夢鄉……
『嗯……』他嘴裡發出孩子般的輕哼聲。
『尹湛……』
我手伸向他滾燙的額頭，我坐到他身後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甚至是抓住他的手臂不停晃動他……可是尹湛，他依舊深深地埋首靠在牆壁上，沒有絲毫醒轉的意思。
『這麼冷為什麼還要守在這裡？為什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哭過了，也痛過了……為什麼還要等那個沒有良心的壞ㄚ頭？為什麼要讓自己這麼痛苦？不要再想她不就好了……那個到死都只想著另一個男人的壞女孩，你為什麼要等……』
『……』
漸漸習慣了黑暗，我的眼睛開始看清那個傢伙的輪廓……江尹湛，他緊閉著雙眼，無言地、緩緩地向我這邊轉過身來……
一時間，我曾經下決心再也不會流出的眼淚……那眼淚唰地一下奪眶而出，我的誓言徹底被粉碎……
他彷彿剛和誰在外面大幹了一架回來，臉上大大小小布滿了傷痕，原本漂亮的兩顆眼珠不復昔日的光彩。眼眶發青，深深地凹陷下去，每晚不知流過了多少眼淚，頭髮凌亂地貼在腦門上，不知道是被他的汗水，還是他的眼淚濡濕……
『你真是……比我更傻、更要不得的傻瓜王中王……白癡王中王……』
『……』
『生病了就該去醫院啊！傻傻待在這個房裡能有什麼用……』我哽咽著，輕輕撥開他腦門上的頭髮。
『媽……媽？』
『……』
他一句媽媽的呼喚，重新把我的記憶拉回現實……
不錯，江尹湛的親媽媽，那樣一個女人……我這雙手剛才還放在她的脖子上，企圖掐死她……而現在，她因為我被關進了警察局，瀕臨崩潰的邊緣。讓我親手送進監獄的那個女人……她，正是尹湛在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親生媽媽……
『媽媽……媽媽……』尹湛夢囈般地輕聲呼喚著。
不知道是仍處於半夢半醒的昏迷狀態，還是已經醒了，把我錯覺成他的媽媽，我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該如何是好。尹湛適時解決了我的困惑，他忽地緊緊抓過我懵懂的手，歪著頭，把它貼在自己熱烘烘的左臉頰上……
『你的兒子現在好難過……』
『……』
『不過……真的是第一次啊！兒子說不舒服，你就這麼趕過來了……』
咚！一滴冰冷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到我手上……
『啪噠……』
我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般堅強，狂湧而上的罪惡感似乎瞬間就會把我吞噬掉。在我完全被吞噬之前，在我的腦袋和胸口完全爆炸掉之前，我飛快地從口袋深處掏出那傢伙曾經給我的手機，扔在地上……
踏踏踏踏……我倉皇地逃出自己的房間，每一聲腳步都是催促我趕快離開的戰鼓。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電話鈴聲也不知道響了幾十遍了，我加快腳步從電話旁掠過，只想趕快離開這個家，趕快逃離那個悲痛的人。
『啊啊啊啊！』
和進來時同樣的悲鳴，只不過……現在的悲鳴更加高亢，更加沉重……
〈平昌洞家中的庭院〉
本來想好好對你說聲再見之後再離開的，可是我發現自己做不到……對不起，尹湛，真的好想再次仔細看看你，無論是眼淚還是咒罵，我都能無怨無悔、心甘情願的接受……然後，離開。可是我終究還是做不到，江尹湛……那一瞬間，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能面對你的自信，我終究還是無法面對你……
吱吱吱吱……
用力推開被我半掩上的大門，我殘忍地離開這裡。從頭到尾，我都不曾再回頭看它一次，面對這幢詭異的鬼屋，我也能變得殘忍而無情了……
『哈……』
可是，就在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氣力要再次關上那扇大門的一剎那，就在我以為所有的事情都響起了終曲的時候……我，留戀地，再一次把視線投向那庭院，幻想著天空和尹湛在這裡開心嬉鬧的樣子……
『媽的！這手機是從哪裡跑出來的？！』
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尹湛，他手裡拿著那個手機，彷彿龍捲風颳過似的從屋裡橫七豎八地衝了出來，在庭院裡一陣東一陣西亂竄之後，他嗖地一下停在了我面前……於是，四目相對，時光停滯……
『……』
我僵硬在原地，同樣的，那個傢伙也發現了我，待在原地。
『雪……理？』
彷彿是在朗讀超級晦澀的國語課本，不帶任何感情，眼底也空洞得看不見任何情緒……那傢伙，就這樣輕易叫出了我的名字，那個我從天空口中再也不會聽到的名字，那個我試圖和這個家一起湮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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