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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在下半夜隔著陽台講話;小蘭點了一盞夜燈,鵝黃色的光線伴著微風徐徐,摻雜著她的聲音傳過欄杆邊。我攀在陽台上看著:山上的那座廟,燈燭火紅地光芒像是入定。偶而會有幾盞白色的光影在小徑的林蔭間奔馳而上,大概又是群夜遊的夜貓子。
她總是不談家裡,每提到,只是一笑帶過;久了,也不覺得有什麼異樣。後來,更了解她之後才知道:小蘭的父親是個老兵,父母親年紀很大,家裡唯一那長她快二十歲的哥哥總是對她不理不睬,嫂嫂是一個刻薄的女人。
她總是說,她的家庭和別人不一樣,所以必須更堅強,必須知道自己要作什麼。
提到這些,她的眼神總是憂鬱,然後靜默不語,最後突然自嘲的大笑。和她聊天未來,她總是望著夜幕裡,亙在前面那座隱約朦朧的山形。而我倒像是坐在旋轉壽司的吧台上,聽著小蘭把那些過去,那些未來,用手捏成一塊塊小巧的模樣。
我咀嚼著,卻有點苦澀。
當我開始適應這樣的生活,習慣這樣的默契,總會有股原來如此的沁涼。面對小蘭,的確有什麼在心裡滋養。
那陣子,總喜歡把課排在早上十點到下午之間。所以我九點半起床,簡單刷個牙、洗把臉後,就奪門而出;在墮落街買了早餐,十點前到達教室,上課前把早餐吃完。
在這之間,我幾乎不會看見麒均;他總在七點多出門,然後彷彿微風般輕輕地掠過我正打著酣的身軀,背著包包散步的走個幾分鐘到學校。
每當我被鬧鐘驚醒,踉踉蹌蹌的赤腳下樓。迎接我總是滿滿寂寞的客廳,和樓梯口凌亂的鞋子;前一夜根根坐在那看電視,連小藍都來了……。我拎著鞋子坐在凳子上縛緊鞋帶。昨夜裡,大夥擠在電視前跟著八點檔起伏的心情,彷彿正跟著時鐘滴答滴答的響聲而逐漸微弱。
我常在出門的時候和小蘭不期而遇。有時是她上完課,拎了午餐回來;有時是她急忙著跨上摩托車準備去學校。我們總是寒喧幾句,然後各自走上往學校的路;我總是等著她先走,再騎著車跟上,不然便是從後照鏡看著她推開門,消失。
我曾經納悶著對小蘭的感覺,那像是一種對愛情的渴望;或只是一種感情的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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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前頭的那座山煙雨濛濛,對街的屋頂被一陣陣的大雨打的匡噹作響,強風把街尾雜貨店的招牌扭彎了個不小的角度。
那年的的第十四號風球挾著雨勢橫過了中央山脈,往島嶼的這一邊撲來;雖已是強弩之末,風和雨卻絲毫未曾減少。由於是假日,家裡的人都回家了,留下的就我和振旗。
我攤伏在房間的地板,看著落地窗的毛玻璃上。一條又一條雨水匯合成的涓涓河流錯綜複雜的把玻璃變成了地圖。氤氳霧氣在玻璃的這面凝成薄薄的畫布。我掂著指尖,如履薄冰似的在玻璃上舞動,沒有目的的塗抹。颱風天,躲藏在房間裡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喂──土豆,有你的電話喔。……好像是隔壁打來的。」
振旗的聲音從樓梯間傳了上來,渾厚的丹田讓他的話語透過門板,直撲我的耳朵。
我急忙的下了樓,振旗正蹲踞在圓板凳上看著卡通:史奴比和他的主人查理布朗正開著飛機在藍天翱翔。
螢幕的左邊顯示著颱風災情的跑馬燈。而現在最大的災情則是外面的商家都關了,咕嚕咕嚕叫的肚子正攪翻著胃液。
「你吃過了嗎?」是小蘭,「我們在煮火鍋,你要不要一起過來吃。」
「不要了,你自己吃吧!……我待會煮個泡麵!」
「你等一下喔!5分鐘後到門口來。」她掛的電話,沒有等我回答。沒幾分鐘,便撐著傘敲著我們家的玻璃門。我拉開門鎖,探出頭出去,小蘭遞了碗火鍋料給我。
褐色的陶瓷碗傳遞著火鍋的溫度,還有一點沒被遺忘的溫暖。
「要不要進來。」我說。
「你這是在邀請我嗎?」
「是啊!是邀請。」
那是她第一次走進我們家,踏進我的房間;我拿出一整年跟著社團出去玩的相片在地上攤開,兩個人趴在地上一張一張的檢視。她有時看著看著,就開始哼起了歌:「……愛潛入一片藍藍深海,在心深處搖擺;寂寞世界我從不依賴,漫天塵埃,對感情構成阻礙……」
是張學友的深海。
只是小蘭總是唱到後面總是忘詞。我總是接著唱後面那段,「……愛潛入一片藍藍深海,在心深處搖擺;你所有秘密我能解開,就和我一樣暗潮澎湃,別說你還置身事外。」
也許小蘭只是純粹著喜歡這首歌的歌詞旋律;只是,很久之後再唱這首歌,我才恍然發現,我和她習慣唱的這兩段,就像兩個人對愛情的感覺一樣。
她總是不依賴,而我把所有秘密深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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