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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8-06 12:56:09| 人氣18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短篇小說]老榕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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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點的電車載來了附近鄉鎮的學生,幾個第一高中的學生在紅綠燈的另一面聊天,等著號誌變換。他們充滿希望的笑容和對面阿秋落魄僵硬的表情有著強烈的對比,阿秋也曾經是這樣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就像他還沒扛起家庭的重擔一樣。他開始想像這些年輕人踩進了社會的墳墓,是不是也會變的像他和阿秋這般地行尸走肉。他的弟弟也曾經穿著這樣的制服,他的不學好和他弟弟的聰明乖巧就像陽光和烏雲那樣惹來鄉里的指點,只是一個前程似錦,一個卻讓家人眼框不禁地濕漉漉起來。

  老王的早餐店前站了幾個女中的學生,他想起了那間架著鴿舍的紅色屋頂,還有陽台的竹竿上晾的黑色百褶裙。國中畢業後,他變本加厲地四處鬼混,偶然在商圈遇見那個女孩,她褪去了稚氣,穿著那套代表著冰雪聰穎的女中制服。她沒認出他。或者,在她的眼睛裡,他台客油條的裝扮,因抽煙嚼檳榔而泛黃發紅的牙齒和唇,只是散發著鬼魅般的噁心。他笑了笑,回憶剝落到僅剩當年機車改過的排氣管刺耳地聲響。

  「去基督教醫院。」八點,他載到今天第一個客人。一個穿著素色布料的阿婆,帶著她的兩個小孫子,拎著水果大概是要探病的樣子。阿婆說,她兒子出車禍住院,要趕過去探視。他開計程車以來,除非必,要不然一個人的時候他盡量錯開經過那間白色的建築的路,對他來說那像是一座墓碑,彷彿會聽見牛頭馬面的催命鈴聲。那幾年,他不只一次走進那間醫院,看見急診室門口的閃爍紅燈,他就會想起阿爸喝農藥自殺後,他跟著救護車一路在馬路上狂奔,心電圖在送達醫院後成了一直線。看著醫院七樓,向著北方的那間病房,父親過世的隔年夏天,他在那邊照顧腦中風的母親。看到醫院,他總會有一種莫名的壓力和恐懼,就像一把利刃,狠狠的從心臟插了進去,他還看的見血液從皮膚和刀刃的接合處慢慢的流淌。

  他把車停在路邊,看著阿婆牽著兩個孫子,踩著年邁的步伐走進醫院,最後消失在電動門後面,那個腳步,彷彿帶著點沉重和不安。阿婆的兒子傷的多嚴重他不清楚,但他明白阿婆那顆幾乎揪在一起的心情,他明白。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趕緊倒車離開。

  八點多的城裡,車潮多了起來,每個十字路口都會有交警穿著反光條紋背心,站在路口間那塊小小的平台上指揮交通。陽光刺眼的從玻璃的上方直直的穿了進來,他從置物箱裡找到墨鏡帶上。他跟著幾乎靜止的車陣慢慢的滑行,前面不遠的地方是他以前唸的國中,他看見糾察隊的交通繩棍在車群中收了起來,然後往校門口移動。這間國中,是他最後的學歷,離開學生身分,他就迷失了該有的夢想,跌進兄弟所謂義氣的深淵裡。

  他永遠記得那天,他跟著幾個兄弟到附近的撞球間打球,他的兄弟卻在球場裡和另一派的江湖起了口角。在一陣混亂中,他的眼角掛了彩,他站在人群的中央,不知道什麼時候手上握了一把扁鑽,只見一個對方的人站在血泊中慢慢地倒地。在等待判刑的那段時間,他的母親和妻子不知道隔著看守所的玻璃流了多少眼淚。在他還在服刑的日子裡,妻子帶著剛出世的兒子來看他,從他的口中輾轉知道,他那個唸大學的弟弟,因憂鬱而引起精神方面的疾病,腦袋突然不清不楚地滴咕著,更嚴重的時候會翻桌子在家裡大吵大鬧。有時,他常在想,是不是都是自己造的孽……。

  他在九點的時候回到火車站,老王正在煎鍋前拿著煎鏟翻著蛋餅。沒有了學生人潮,火車站又突然的平靜下來,就像呈一直線的心電圖,霎時失去活絡的生命跳動。老王不只一次跟他說,「火車站做謀生意。」他想換個地方不然賺不到錢。但,眼睛卻儘是捨不得的光芒,畢竟大半輩子都待在車站這個地方,要離開,又要到哪去呢?心底頭生了根,要拾起又談何容易。在政黨輪替後,景氣大壞,火車站的人少了,他曾想過換個地方去看看有沒有較多要搭車的客人。但在街上繞了幾圈,他還是回到這個地方。他曾經跟老王說,其實他很害怕寂寞。他想,也許是荒唐的青春年少,沒有認真的交幾個朋友,當完全踱進社會的激流,失落感跟歸屬感卻不停的湧上心頭。

  「要不要坐車?」

  「到哪裡。」

  十點多,他招攬了兩個菲律賓外勞。和他們比手畫腳了一下子才知道他們要去隔壁城的工業區訪友。他從來都喜歡載外勞,他覺得,他們單純多了,或許聽不懂他們講什麼,由他們的眼睛卻可以看見與他相似的寂寞。他從後照鏡可以看見那兩具黝黑的皮囊親暱的摟在一塊。是一對情侶吧。在假日的時候,火車站的那個圓環總是聚集許多的菲律賓人,他們把報紙鋪在地面,就這樣男男女女間隔著席地而坐。有時彈吉他唱歌,有時像是在禱告,有時,他們就在阿秋經常躺著的那棵樹下玩起遊戲來。有時,他很羨慕他們的笑容,那是他所沒有的。

  老王的二兒子拿著掃把在店內店外尋了幾次。老王把早餐店隔壁的鐵捲門拉上。裡頭是一台賣小吃的台車。火車站附近的商家多知道老王每天都努力的工作,早上賣早餐,中午就賣小吃到晚上。一整天,幾乎都會看見老王拖著一把老骨頭坐在他的攤位前,切麵,不然就是燙青菜,幾乎一整年都沒有休息。他喜歡吃老王的肉燥,裡頭像是添了點他父親的味道。他常揶揄老王,火車站的錢都被他轉走了。老王只是笑著回答,再累就這幾年了,只剩下老二跟小女兒在唸書,這兩年他們畢業後他就可以退休了。似乎,天下只要為人父母者,都是一般的心情,他想到他父親,還有老王,和早上載的那個阿婆,或者還有阿秋……

  他在車上打個盹,車窗搖了下來,他脫了外套,擺到座位旁。背上的那條龍,從汗衫邊緣露出了綠色的爪子,彷彿想掙脫那副疲憊憔悴失去生氣的軀殼。他理一個平頭,從牢裡出來後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油頭小鬼,家裡一連串的變故讓他失去了銳利的目光。

  「哥,你長大後的願望是什麼?」
 
  「當冒險家,那你呢?」

  「我要當一個老師……」他記得,還小的時候,老爸總會帶著他們兩毛頭到城裡玩耍。他弟弟跟他說他們老師出的作文題目,叫做我的願望。那時他總是爸著電視要看卡通,湯姆歷險記,他對漂流到荒島的羅賓遜的故事總是嚮往著。他不了解,弟弟為什麼想當老師,老師只會打人屁股,只會叫人家寫作業,只有一張嘴……。

  「你不覺得他們很神氣嗎?如果學生能遇見個好老師就好了。」是啊,如果他遇到個不會放棄他的老師就好了,也許他的人生就不會是這樣,不會有殘破的家庭和人生。他夢見只會叫他爸爸領他回去的訓導主任,他夢見對他們班不聞不問的導師,他夢見他剛唸放牛班的情形。夢見剛讀國中被欺負的模樣,夢見加入幫派後一場又一場的械鬥。現在的他,是真的跟羅賓遜一樣飄流到荒島了。但怎麼,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嚮往,反而有些後悔。

  他是真的跟羅賓遜一樣了,有著孤獨的眼神,狼狽憔悴,計程車變成了他暫時躲避現實社會的獨木舟,可是他似乎也被遺忘了。他還能回到真實的世界嗎?他不知道,他只覺得好累,好累,想睡一覺,醒來後他也許會發現那只是一場夢。

  入夜的火車站三三兩兩幾個路人在行人紅磚道上走著,他坐在車內數著今天的血汗錢,大概只能抵消今天的油錢。老王的大兒子開車來幫忙收攤,電燈熄了,鐵門拉了下來。圓環周邊又陷入沈沈的黑夜。這已經不是第一天目送的老王一家離開,每次目睹,眼睛總不知不覺的酸楚起來。

  他沿著清晨的路回家,跟著他回去的除了發愁的心情,還有一路寂寞的星光。他過了出城的那座陸橋,橋下是鐵軌,一輛電車正緩緩的駛進月台。他想起退伍時,牽手抱著兒子站在車站外等他。不管這座城再怎麼改變,不管心情多糟,家裡還有一大一小等著他養。車子經過了那間架著鴿舍的紅色屋頂、那間醫院、百姓公廟,當他把車轉進家裡的前院,牽手和兒子正在前廳看電視。他點了一根煙,勉強的擠出笑容,跨進門前他瞥了一眼屋旁的老榕樹。

  「明天,就把它砍了吧。」他這麼想。

台長: 永保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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