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的東京熱得嚇人。
陽光曝曬的高溫以及二氧化碳造成的溫室效應、空調運轉時所排放出來的熱氣與汽車廢氣等,都讓這座城市連日氣溫不斷攀升,簡直像是底下正燒著柴火的巨大鐵爐一般。
宮永照獨自一人站在東京國際論壇大樓的地上廣場前,玻璃帷幕反射的強烈日光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白糸台那套辨識度極高的純白水手服幾乎被汗沾濕,額前的水珠滑過她精緻的側臉,滴在腳下的磁磚上,隨即就蒸發,消失殆盡。
即便如此,這位站在全國高中生頂點的冠軍臉上仍是維持著一月的低溫,絳紅色的雙眼沉靜地掃過眼前如出一轍的四棟建築物。
A、B、C、D...
早上堇說白糸台的休息室在哪裡去了?
照望著玻璃牆上自己的倒影,想了想,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A棟。
正午剛過,東京國際論壇大樓的地上廣場裡幾乎空無一人。
想想也是,下午一點多是紫外線最強烈的時候,就算外頭有樹蔭,加上兩旁建築物幾乎遮蔽住了陽光,但夏日氣候可不是開玩笑的,能夠躲在室內吹冷氣,誰會想待在戶外?
福路美穗子提著一袋剛從超商買來的冷飲,還有一盒特地跟飯店借了廚房親手作的小餅乾,如紅寶石般璀璨的眼睛裡正映著某個面無表情的少女身影。
挺拔的身姿、張揚的赤髮、端正的領結,筆挺的白糸台制服,還有那獨一無二的強大氣場,無論是誰都能輕易判斷出眼前這個少女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宮永照吧。美穗子剛走進廣場就已經注意到那個人,然後從剛才到現在,這已經是第十三次經過自己眼前了吧,所以果然是迷路了嗎?
美穗子望著宮永照毫無溫度,在日光下仍顯得異常白皙的側臉,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清澄那個容易害羞又有些冒失的大將。說起來,這兩個人不只姓氏相同,就連在牌桌上的氣勢也莫名地相似啊。
可是迷路的人,會有這麼冷靜而毫不遲疑的步伐嗎?而且對方還是那個宮永照,迷路這種事情...
美穗子偏著頭,有些遲疑地望著宮永照再次消失,又重新出現在視線內的身影,終於在宮永照第十五次走回B區廣場時,推開了眼前那扇玻璃門。
「不好意思,請問妳是白糸台的宮永同學嗎?」
宮永照停住腳步,微微瞇起眼打量著擋在眼前的少女。淺色的短髮,平常總是小心掩蓋著的異色雙瞳,還有那身並不陌生的制服...
照像是突然憶起了什麼,眉頭輕輕攏起。
即使再怎麼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過去,長野的一切還是像烙印般深深地刻在照的腦海中。溫柔地環抱著信州的千曲川與犀川,廣闊無邊的野尻湖,被雲海繚繞的飛驒山脈,龍膽花的季節過後就開始飄起雪,直到四月初旬,才迎來櫻花飛舞的春日。
如果自己當年沒有離開那座城市的話,會不會也穿著這身制服呢?照對上那人滿是笑意的目光,驀地回過神來,有些懊惱地回答。「是的。」
「初次見面,您好,我是風越女子高校的福路美穗子。」把對方短暫的失神盡收眼底卻不明白原因的美穗子禮貌地回應,內心卻小小地煩惱起來。
自己果然還是太唐突了吧,像宮永同學這種站在全國頂點的人,大概不願意被別人撞見自己窘迫的模樣。那麼,要怎麼樣才能在盡量不讓對方感到不愉快地,並且樂意地接受自己的協助呢?
「宮永同學喜歡吃餅乾嗎?」
這輩子只對於麻將、零食和妹妹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執著的照目光一閃,卻又立刻歛下,用與往常沒有兩樣的淡然語氣回答。「不討厭。」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啊。對於自己居然用可愛來形容全國冠軍而感到好笑的美穗子眨了眨眼,微微舉起手裡的提袋,溫柔地偏著頭笑。「我不小心多做了一點餅乾,宮永同學不介意的話,要一起吃嗎?」
不小心多做了一點餅乾這種理由,一般來說沒幾個人會信吧。更別說是那個全國冠軍的宮永照了。
可是為什麼自己沒有辦法拒絕?照坐在B棟大廳的長椅上,無奈又懊惱地想著。
她身旁是長野縣個人賽首位,被堇形容為『蟄伏前進的獵人』,未來極有可能會成為棘手敵人的風越隊長,而對方那件一點髒污也沒有的粉色百褶裙上正擺著一只端正的紙盒,裡頭是金黃飽滿,外表漂亮到直逼知名烘焙坊,香氣四溢的手工餅乾。
美穗子兩手捧著盒子,將彷彿潘朵拉之盒般散發著無法抵抗的神秘魅力的餅乾推到了照的眼前。「我第一次嘗試用紅茶做餅乾,不知道嘗起來味道怎麼樣,希望宮永同學可以多多指教。」
照面無表情地拿起餅乾,小小地咬了一口。
紅茶混著某種說不上來的香料氣味在咬下的瞬間盈滿整個口腔,不會過甜,也沒有加太多奶油的油膩,口感清爽酥脆,除去了茶的澀,卻把茶香完全地保留了下來,從以前到現在所吃過的餅乾完全比不上手裡這一盒。
太好吃了!照直直地望著自己手上的餅乾,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有微微煽動的睫毛與眼底深處若隱若現的光采透露出吃到美味點心的欣喜。
「宮永同學覺得怎麼樣呢?」
「不錯。」
對方的語氣明明非常冷淡,但美穗子卻彎起眼,唇邊的笑意又更深了幾分。「宮永同學不嫌棄的話,這盒餅乾就請帶回休息室跟白糸台的各位一起享用如何?」
照的眉頭又輕輕皺起。平白無故地收下未來敵人的禮物實在不是宮永照的風格,可是這麼好吃、這麼令人捨不得拒絕的點心,而且還是別的地方買不到的手工餅乾...
被牌所愛的孩子、全國高中生的頂點、魔物、王者,在此之前,美穗子對於照的印象只有這些從媒體或是朋友口中聽來的形容詞。可是眼前這個會對著一盒餅乾猶豫,迷路了卻又倔強地不肯求救的宮永照,實在跟她原來的想像一點也搭不上邊。
該怎麼說呢?美穗子輕咬著唇,努力地壓制住唇邊的笑意。
真是個可愛過頭的孩子。
向來擅長對付彆扭孩子的風越隊長想了想,正打算找個理由讓照收下那盒餅乾,口袋裡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照被手機鈴聲拉回注意力時,身旁的人正望著手裡那款舊式摺疊手機,一下打開,又重新闔起,似乎不知道該怎麼操作的樣子,剛才還帶著笑意的赤褐色眼睛裡滿是困擾。照抿著唇,一言不發地伸手把手機拿了過來,按下接聽鍵,又遞了回去。
『啊,是,原村同學嗎?先鋒戰要開始了嗎?是的,我已經到了,不用擔心,我馬上就過去。』
原村..,是那個原村和嗎?所以風越的隊長也認識那個人嗎?照的雙眼倏地沉了下來,甚至已經做好了等一下如果被問起跟清澄大將的關係,要毫不遲疑地矢口否認的心理準備。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對方完全沒有提到跟清澄有關的事情,只是闔上電話之後,一臉歉意地望著她。「那個,其實我不是很會使用電器用品。所以,剛才真的非常感謝宮永同學的幫忙。」
不太會使用電器?這種話從一個高中女生口裡說出來還真是好笑啊。照指著對方的手機,淡淡地說。「我可以幫妳設定成掀蓋接聽。」
「那就麻煩宮永同學了。」美穗子將手機遞過去,看著照熟練地按著按鍵的模樣,輕輕地眨了眨眼,將膝上的紙盒重新闔上,放回提袋裡,在照把手機還回來的同時,以一種輕柔卻不容拒絕的力道,將紙袋塞到照的手裡。「這盒餅乾就當成宮永同學替我設定手機的謝禮吧。對了,我正好要回休息室,宮永同學要一起走嗎?」
大約半個多小時前發現自己隊上的ACE遲遲未歸,跑遍了整個C區卻找不到人,最後幾乎要把整個東京國際論壇大樓給翻過來的弘世堇剛回到休息室,就看到那個罪魁禍首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胸,神情淡漠地看著比賽轉播,膝上還擺著一盒手工餅乾。
宮永照的表情雖然一年四季幾乎都沒什麼變化,但堇還是微妙地感受到了那人此刻格外愉快的心情。她望著正在吃餅乾的照,紫紺色的雙眸滑過一絲不悅。
堇抿了抿唇,最後還是冷冷地開了口。「照,妳去哪了!」
「散步。」
散步?堇微微勾起嘴角冷笑。外面氣溫將近36度,會場裡又到處都是人,有什麼好散步的!這傢伙大概是想出去買點心,結果又迷路了吧。
「那妳為什麼不帶手機?」
「忘了。」
「妳知不知道我剛才找了妳多久!」
「不知道,抱歉。」
如果再繼續說下去,自己一定會被這傢伙氣死吧。堇望著視線一直盯著螢幕,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照,無奈地轉移了話題。
「這些餅乾去哪買的?」
「別人送的。」
身為全國冠軍的宮永照在白糸台高校中擁有極高人氣與龐大後援會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偶爾在對戰中也會遇到有對手索取簽名或贈送小禮物,照對於這些仰慕者的禮物一向來者不拒,偶爾還會想起自己的前輩身分,特地帶到休息室分給部員們當點心。堇不是個愛吃零食的人,以往都對那些小甜點不屑一顧,難得今天的餅乾聞起來還滿香的,想拿一片來試吃看看,手才剛伸出去,就被照毫不留情地拍開了。
「這是我的,不准吃。」
宮永照在她面前向來不假辭色,一副氣死妳最好的面癱樣,反應這麼大還真是少見啊。堇目光一轉,饒有興味地問。「這麼寶貝?誰送的?該不會是妳妹妹吧?」
電視螢幕上正巧出現了照最近非常熟悉的清澄制服,照冷淡地看了堇一眼,硬生生地把差點又脫口而出的『我沒有妹妹』吞回嘴裡。照在麻將部三年,得到的最大體認就是弘世堇這人非常難纏,她一但對某件事情產生興趣,就會做出讓照非常困擾的事情。
她上次只說了一次『我沒有妹妹』,堇就可以把她高中以前的所有資料,包括出生地、原戶籍、父母姓名全都翻出來,然後挑釁似地把資料摔在她面前,冷笑著說原來妳真的沒有妹妹,只是妳和宮永咲的父母剛好是同一個而已。
也就是說,如果在妹妹這個話題繼續發展下去,堇等一下會特地去清澄那裡拜訪對方的大將也說不定。
「是風越的隊長。」
「福路美穗子?」堇歪著頭想了想。「風越又沒有團體戰,她大概是特地來替妳妹妹的學校加油的吧。好巧,照,有沒有託人家帶話給妹妹?」
清澄?照沒有理會白糸台部長充滿惡意的調侃,她望著那套藍白水手服,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站起身,走到窗戶旁,微微垂下視線。那位風越隊長果然如她所料的一般步出了C棟大樓,走向兩人相遇時的B區。
樹蔭搖晃的光影倒映在絳紅色雙眸裡,搖曳的枝葉隱約地帶出一點微不可察的惱怒,照抿了抿唇,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喃喃自語。
「長野的,還真是討人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