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掛在樹梢的月姑娘是唯一的見證人,它溫柔的將月光灑在門內和門外的兩個年輕人身上,似乎能完全體會他們心中的矛盾……只有它見到……兩個人靜靜的貼門而立的身影,一道薄薄的舊舊的木門,豈能阻隔澎湃的熱情?奇怪的是…兩人都沒有動靜…門內的方柔慢慢的流下了眼淚…門外的秉鈞十指緊按著木門…不停的淚水和用力太大而變色的手指……說明了天人交戰的痛苦……相見無益何必再見?秉鈞跪坐在門邊,背頂著門,頭埋在手臂裡…就在門外多坐一會吧!好好的道別……方柔靠著門,就這樣了!這就是一切的結局……連再見都不能說,也不必說…因為…不可能再見……她淚眼看月亮…好模糊…像泡在水裡般的晃動著……她按住胸口……有些緊有些奇怪……然後……
第一個發現方柔居然躺在後院的是來打掃的吳嫂,她高八度的叫聲不但驚醒了方柔的父母,連還在門外的秉鈞都被嚇了一大跳。
方柔很快的被抱進屋內,很快的請來了醫生,雖然沒有大礙,人卻糊里糊塗的講著夢話,母親又急又氣的努力聽,都只是重複著同一個名字。
秉鈞頭重腳輕的回到家,剛躺上床沒多久,喜梅就一臉嚴肅的來叫他。
「做什麼啦?」秉鈞只想一個人靜一靜,轉身不理喜梅。
「你還問我做什麼?」喜梅氣急敗壞的打他:「我倒要問你做了些什麼呢!方柔的母親在樓下!」
亮亮親了親方柔的臉頰,哈欠連連的進了房間。
「不要忘了七點叫醒我哦!」從屋內傳來亮亮的叮囑。
方柔拾起桌上的書和被亮亮踢落在地板上的抱枕,將他們歸回原位,然後熄了燈……她喜歡坐在月光裡,看著所有的東西都蒙上淡淡的銀光…也許並不是真的銀色的光…可是方柔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那種不耀眼不喧賓奪主的淡淡月光。
接下來發生的事真是一場災難,除了喜梅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相信秉鈞不是危險份子,要是真的壞了方柔的親事,這樣大的罪名,喜梅的母親如何也擔待不起,當著方柔母親的面,她毫不留情的命令秉鈞,要在明天第一班客運開進村裡時,馬上消失在這裡:「我保證他不會再去打擾方柔了!」
方柔的母親其實沒有太理直氣壯的權力,自己的女兒都管不好,跑來興師問罪也缺那份氣勢,只是聽著方柔口中不斷喊著的名字,叫一個做母親的,怎能鎮定的下去,當秉鈞臉色蒼白的站在面前時,她在這個陌生的男孩眼裡,看見了和方柔眼中相像的東西,對自己將要被趕走,秉鈞像是一點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她會沒事對不對?妳們是在後院發現她的?她…一個晚上都在?」然後他靠在樓梯旁,喜梅第一個發覺他怪怪的,在他往旁倒下時,喜梅伸手扶住,大聲叫著:「小鬼!」
身旁的閙鐘準七點盡責的唱起軍歌,方柔在第一時間按掉了鬧鐘,她不喜歡這個鬧鐘,覺得大好的清晨都被這不倫不類的軍歌給破壞了!可是這隻鬧鐘是亮亮最喜歡的一個,她朝亮亮看去,趴在大抱枕上的亮亮還睡的香甜,方柔起身去喊她。
她輕拍著亮亮紅潤的臉頰:「亮亮,醒醒。」
朦朧中好像聽見母親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柔柔!柔柔?妳醒醒啊!」
她也很想醒來,她想快點看見秉鈞,不要像在夢裡一樣,叫他也不應,喊他也不理,方柔累了,她努力要醒過來,她的眼皮眨啊眨的…「啊!醒過來了!」母親高興的一把摟住方柔。
「讓她躺好,妳別又弄昏她了!」是父親的聲音在旁提醒。
「小鬼!」喜梅在秉鈞額頭放上冰枕:「小鬼…」她忍不住淚水直滴:「你這傻瓜…你何苦…」
秉鈞沒有說話,他推開額上的冰枕,支著身子坐起來。
「你要幹嘛?」喜梅忙按住他:「你再躺躺!」
秉鈞推開喜梅的手,一言不發的整理起衣物,喜梅啜泣著站在一旁,秉均看她一眼:「要嘛就幫我收拾,不然就走開,妳哭哭啼啼的樣子好醜!」
喜梅目瞪口呆的看著秉鈞,這時候他還有心情消遣她,直叫她哭笑不得,她抺去臉上的淚痕,開始嘀嘀咕咕的替他收拾起櫥櫃裡的貼身衣物:「你真要走了?」秉鈞這時停住了手,坐在床上沈默不語。
「這樣也好,你們快嚇死我了!」喜梅將秉鈞的行李鎖好,在他身旁坐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她問這句話原本無心,到底這個暑假秉鈞幫了她不少店裡的忙,順口就問了出來。
沒想到秉鈞一把抓住她,抓的她牢牢的,手臂都有些發痛:「是需要妳幫忙!妳肯嗎?」
喜梅看著秉鈞堅定的眼神,開始後悔自己問了那句話:「小鬼…你該不會要……」
「我會坐上明天最早的那班客運…可是我會在第二站下車…」
喜梅張大了口:「你…你…你別亂來!」
「那條河往山裡走,不是有間小屋嗎?這幾天我住那裡!」
「你瘋了!」喜梅猛搖頭:「你沒辦法改變這一切的!不行,我不答應,你不要…讓方柔一輩子沒辦法做人…」
秉鈞放開了她,一下子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連妳也懷疑我?我不會做任何傷害方柔的事!」
「那你?」喜梅不放心的說,「我只是沒辦法就這樣走掉!讓我再見她一次!」秉鈞眼光熱切的看著喜梅:「妳肯嗎?」
「我那有辦法帶她來見你?」喜梅嚅嚅的說:「現在我可是在黑名單上排名前三名呢!」秉鈞繼續看著她。
「好啦好啦!我盡力!」喜梅甩著手:「我真是瘋了才答應你!」
亮亮終於睜開了眼睛,衝著方柔一笑:「我醒了!啊……我要快點啦!」
「妳趕著去那裡?現在還很早啊?」方柔站在門口問。
「婆忘了我要陪瑞明去畫畫嗎?」亮亮很快的梳好馬尾:「我不陪婆吃早點囉!妳一定要吃啊…妳一定要吃哦!」
亮亮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可是她清脆的聲音還迴盪在屋子裡:「一定要吃!一定要吃哦!」
醒過來的方柔不肯回答任何一個問題,事實上也沒有人敢問她什麼,雖然母親有一肚子的問題等著,可是父親下了禁止令,疼女兒的父親,只要方柔快些恢復健康,別的他一概不想知道。
方柔坐在晨曦中,面前有兩片烤土司和一杯溫牛奶,她撕開土司放進嘴裡,沒有加任何果醬的土司,吃在嘴裡意外有股香香的味道。
食物對她來說,愈簡單愈好,只要可以對得起胃腸,不叫它們餓的咕嚕咕嚕響,就算盡了本份。
清晨的院子顯得特別清新可人,方柔端著牛奶一腳踩進院子,紅的花綠的葉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她在不算大的院子靠牆的一個角落,擺了一張籐椅,小小的卻有扶手和靠背,她有時喜歡在這兒坐一坐,她把剩下大半杯的牛奶小心翼翼的放在旁邊的花台上,現在要做什麼呢?她瞇起眼睛望天空,幾片淡淡薄薄的白雲飄散在空中,今天想必又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她有些多餘的擔心起亮亮,早上忘了叮嚀她帶把傘,待會太陽升起,怕不把她曬的哇哇叫才怪。
自己想完又覺得好笑,現在的女孩都會擦什麼防曬乳液之類的東西,沒瞧見亮亮一大堆的瓶瓶罐罐,霸佔了她整張梳妝台嗎?她那會需要傘?方柔嘆口氣,轉頭去拿牛奶,就這麼短短的時間,花台上就爬上了好幾隻的螞蟻,圍著牛奶杯打轉,她仔細看,原來杯口有她留下的土司渣滓,她用手將渣滓撥到花台上,立刻驚動了螞蟻,一陣點頭招呼,抬著渣滓滿意的走了,她想起還有半片的土司在桌上,決定拿來餵這些幸運的螞蟻。
方柔一邊捏碎土司,一邊又陷入回憶中……
「妳浪費食物!」母親來收餐盤時,看見方柔幾乎沒有碰任何食物,有些氣又急的說:「不吃餓的是妳自己!」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母親又重新端來一碗魚湯:「妳給我吃點東西,不要以為妳不吃就能改變什麼!」
母親用湯匙舀起魚湯,送到方柔面前:「妳吃…我就告訴妳…好讓妳死心!」
方柔知道母親指的是秉鈞,她不是用拒吃來表達抗議,而是真的沒有胃口,母親為什麼不了解她,如果她和秉鈞真的要讓大家傷心,他們有太多太多的機會,母親堅持的舉著湯匙,方柔張開了口,在魚湯入口的同時,母親冷冷的說:「他被趕回家去了!今天一早走的,一切都結束了,妳快點養好身體,相親的時間不會再變!」
方柔按住母親的手,不讓她再餵,自己端過碗:「我自己吃!」她大口大口的吃完,把碗還給母親:「我吃完了,媽媽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她此刻只想像冬眠的動物一樣,遠離所有的人和事,把自己縮起來。不要來打擾我…方柔心想…連死刑犯都可以好好享受最後豐盛的一餐呢!何況是我…我只求一個清靜…一個空間…讓我…好好…埋藏…心事,埋深了…藏好了……對大家都好!
母親端著空碗,不了解方柔眼中的光芒,男孩不都走了嗎?為什麼方柔眼中還有小小閃爍著的光點?母親是真的不懂………那閃爍的光…是因為方柔腦海中重新播放的回憶……她正用自己的方法,在懷念…也在道別!
亮亮在日正當中,最熱最曬的時候頂著大太陽回來,一進門就鑽進冰箱找飲料。
那時方柔的餃子才剛開始動手要包,她原本估計亮亮不到傍晚不會進門,一時興起就慢慢的準備了餃子餡,心想等亮亮晚上回來,剛好可以吃頓餃子大餐。
這下子全打亂了方柔的計劃,她望向冰箱前的亮亮,她己經開始喝第二瓶飲料了:「吃過飯沒?」亮亮搖頭,方柔心想也是,這時候回來,肯定是沒有吃午餐:「不是去畫畫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亮亮喝完飲料,似乎意猶未盡的又開冰箱抓了一瓶:「畫完了啊!」她揚揚手中的紙袋:「還真的很像呢!婆要不要看?」
方柔手上都是麵粉,亮亮隨手將紙袋丟在桌上,走到客廳盤腿坐下:「中午我們吃什麼?」
「啊!我沒準備。」方柔說:「我以為妳會晚點才回來…家裡只有土司。」
「沒差!」亮亮一躍而起:「我去煎個蛋,婆要不要?」
方柔好奇的擦乾淨手,拿起亮亮丟在桌上的紙袋,袋子裡有一張捲起來的圖畫紙,她慢慢打開,圖畫紙上是一個跟亮亮十分神似的女孩,應該就是亮亮,她靠在大樹旁,微仰著頭,背後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可以看得出來,畫畫的人盡了力抓住亮亮的神韻。
方柔盯著畫出神,沒注意到亮亮來到身旁:「畫的很好對不對?看不出來瑞明還真會畫畫。」
方柔收好畫遞給亮亮,亮亮忙著把土司塞進口中:「婆幫我收!」
「這份禮物很特別,妳應該自己收好。」
亮亮不置可否的聳聳肩:「畫的太麻煩啦!我寧願去拍大頭貼!」
「妳很幸運,可以擁有這張畫……」方柔有感而發的說,亮亮己經端著盤子走到了客廳,電視的音樂聲蓋過了方柔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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