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深夜，他漫步在佈滿小水窪的長街。兩個即將分手女孩，肆無顧忌的開懷大笑。他怔怔的看著她們，記憶中的日子都是在陰霾下渡過的，為什麼會有如此快樂的人，或許快樂也有秘訣吧！
妳為什麼那樣快樂，告訴我，好嗎？
女孩顧自走著，急行中不經意的看看他，她想；頭腦有問題或是無聊男子吧！虎視眈眈的雙眼，不知懷有什麼企圖，況且又說句莫名其妙的話，還是趕緊回家。
他仍是瞅住那張揣測不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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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日子，像夢魘般的纏著他，成長的過程裡，他一直試圖擺脫，可是再怎樣，陰影依舊跟著他。快樂起來，快樂起來，他總是告訴自己，快樂起來。
窮困的壓力，雙親的爭執，生活的逼迫。除了讀書之外仍是讀書。沒有朋友，沒有童年的樂趣。
那時的他，懵懂不知，只是厭惡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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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女孩的右方，一不小心踩到小水窪，水濺起，女孩側過頭瞄了一下，似乎是濺著了，他却仍茫然不知的跟在後頭走著。
小姐，別害怕，我知道妳是在害怕，或許妳會假設很多，但是，不！不！妳猜測錯了，我真的想知道快樂的方法而已………妳看我像是心懷不軌的人嗎？
誰知道。人不可貌相，古有明訓的。女孩低聲嘀咕著。夜更加寂靜，冷風徐徐吹來，偶爾才可聽見一兩聲或一輛汽車飛馳而過，奇怪的是，原本緊張的心情竟趨平靜，絲毫未覺後頭的男人會對自己有什麼威脅了。女孩感到好訝異好訝異，自己怎會變得那麼有膽量，難道說，他的話，他的外表已使自己相信，她置疑的搖搖頭，很難理解自己的情緒，她深信自己不是一個很容易相信別人的女孩，但今夜，怎麼搞的，抬頭望望星子，星子一眨一眨的對自己笑著。
是星子讓我迷失嗎？是星子使我沉醉嗎？她喃喃自語，傻楞楞的笑自唇邊溜出。
他望著她纖細的背影，長髮在背後飛舞，多麼飄曳的女孩啊！是不是應該再跟她走？他在問誰？問穹蒼？問自己──真的忍心讓她承受突來的壓力嗎？怎能只為自己設想，怎能讓一個單薄的女孩如此輕易的相信，一些些想法，一些些自責盤旋在腦海，他感到好紊亂，好茫然，不知該做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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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接觸到文學作品後，他有如找到一處避風的港灣，終日沉溺，偶而也提筆寫寫，十七、八歲的年齡是很純情的。
而他，除了家中的女人、課堂上的老師外，從不敢正眼和女孩談話的，儘管心中有再多的純情，他也只能當做是個夢。
文學却使他的夢一天一天的成長，他有瀕臨滅頂的感覺，那段期間，他的思考達到顛峰狀態，一直盤旋不去的是那幾個問題：生長的環境，家道的衰微，生存的理想，而越是思考，就愈茫然。既往的日子全盤被否定了。
他警告自己，未來的日子不能再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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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紅燈的閃爍不再。紅綠燈仍指示路人。在女孩停住腳步的刹那，他就在她身旁。紅燈依舊。他不敢張眼看那女孩，只得看著紅燈。
紅燈！紅燈代表什麼？意味什麼？
他不安且煩燥的看著注視著，心裡直嘀咕：紅燈，紅燈怎麼那麼久？今夜怎麼每一件事情都不對勁，這樣對立著，好不自在，好不自在啊！
恍惚間，看見兩個劍客，各據一方，展開決鬥，狂風、飛沙、走石，不停地飛揚，空氣凝結至最低點，每一屏息都可仔細聽見，忽然，倏──一聲，刀光劍影，就此一招，一條人影緩緩倒下，另一個搖幌不停，最後扶劍半跪，一切又回復靜寂。
倒下的是自己嗎？他想到，成長至今，沒有一件事情是順遂的，最後遍體淋漓、滿身劍傷的一定是自己，難道今天是一齣可笑的戲嗎？
小姐，難道只告訴我一句話，哦！一句不涉及妳的家庭的話也令妳為難嗎？
女孩微微頷首，動作纖細的無可挑剔，雙眼深深地逼射，他微微一顫。好柔弱的女孩，她不該夜行的。
誰能夠真正的快樂。女孩淡淡的說著。他驚詫的望著她。
誰能夠真正的快樂？沒有人能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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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覺得自己是作繭自縛，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自己總是想的很繁複，繁複的令自己為難，令自己無法解脫出來。
野心、慾望，他都說自己是喜歡平淡的生活，但是，骨子裡，他有著很強烈的企圖心，而這股強烈的企圖心，却在二十幾年養成懦弱、自卑的個性下掙扎，看到別人如何的成就，他淡淡的笑意下，隱含多少嫉妒、不滿，因為如此，他內心時常產生劇烈的爭執。
別人能夠，我為什麼不能。他吶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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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燈亮了。
女孩急急忙忙的穿過馬路，不管他是否緊跟著，多麼奇怪的女孩。
我覺得妳是個真正快樂的人。他不死心的問著。
人該快樂的時候，就必須表現出快樂的樣子。女孩又冷冷的溜出一句話，深深撞擊他內心，他就是一個讓人一眼望過去就知道是不快樂的人。
他搖搖頭，聽了那兩句話，他開始覺得今夜好無聊，好無聊，遲疑了一下，女孩彎進一條小巷，不見踪影，他又繼續的走著。
這條路還要走多久，他長長的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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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為什麼能夠？他時常問自己。
頂著長子的重任，沒有富裕的環境，他發現文學和前途產生衝突。他是瘋狂的，當他對於某件事物執著時，他可以把一切都抛棄，就因為如此，他常感到抉擇的困惱，沒有家，那有文學。
他想到，必須先有一個不再掙扎的家，才是最重要的，於是，他笑了。
快樂？快樂是什麼？他仍舊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必須將不快樂的因子一一逐開。
滾蛋吧！快樂。
──一九八一年七月二十一日 民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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