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頭那位左眼瞇起的老男人是我小時候陪伴我度過兩年時光的人。當然右邊的女性才是養育我之人,但是身為女性,就心理學來說總是會比較憐愛男性,也許是天生母性使然。
他們就是所謂的奶媽奶爸。
但我承認我記憶之中幾乎只記得奶爸的部分,甚至現在大了也只在乎他,只懷念他。去除掉他是男性這點之外我想還有其他原因的,他來自異鄉。
忘了某次問他住哪時他回答哪兒,只隱約記住了是大陸的魚米之鄉。他操著嚴重的大陸口音,一直到現在,他的鄰居還是時常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以我前時常聽,聽的很習慣了自然聽的懂。這次放暑假給他請吃飯,他一直大聲說很想我,每經過我家門口就會上門來詢問我媽回來了沒有,我媽都說我忙,要不就說我很少回家,他就會失望的走了。
我不是沒想過倘若我回來了就去找他說說話,但是我回到家時都很累,然後疲憊會使我忘卻了這些。
一定要找他說話。因為他住的地方除了他的兒女和太太,大家都台語來台語去,奶爸堅持不忘家鄉的說話方式,十幾年下來我長大了也沒看他說過一次台語來配合週遭的人。
所以言語上的隔閡總是讓他特別孤獨,即使鄰居們都很熱情,但僅止於打招呼,更深入的話題他則無處可互動。這些年來我一直想找他坐下來喝喝茶說些話的,我想我能幫他揮霍一些無聊的時間。
那天他說要請我們吃飯原來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他的兒女和他們的家庭都要一道聚餐,大夥兒從台北返家要請兩老,我和表姊及妹妹根本就是外人。去找奶爸時才發現不是我們幾個人聚在一塊敘舊話家常,而是介入別人的家庭聚會裡。
當天,感覺上是很難受的。
我難受的是,奶爸奶媽跟我們坐一桌,他們四個兒女所組成的家庭卻自己分開坐了另一桌,歡樂用餐飲酒暢談之餘沒人過問自己的雙親,讓雙親跟幾個他們也認不得孩子隔絕在隔壁桌。
奶媽爲我挾菜和肉,笑起來兩眼都瞇成了一條缝,很可愛,而我胸口卻泛起心酸的感覺。
爲什麼沒人幫他們殷情挾菜?爲什麼沒人慰問他們是否飽足?爲什麼沒人主動邀他們進入談話?爲什麼沒人過問他們合不合胃口?
而這些動作奶爸奶媽都幫我們做足了。
然而,看到腔調重的奶爸訓斥某位女婿的畫面,才真正教人鼻酸。
無論他的語調如何激昂,姿勢多麼威猛,表情加倍嚴肅,聽不懂就是聽不懂,對方揚起了不痛不癢的笑容。反正內容不明白嘛,也殺不了人的自尊與知覺,倒不如就聽他吠個夠在陪不是就好了,管他罵他什麼呢?無所謂。
語言是可以薄弱人的力量的。當時的我領悟。
如果你對外國人罵幹你娘,他們一定沒感覺,相對的,他們罵你賤貨你可能還微笑以對。可是我們都是中國人,各有各的方言卻阻礙了我們的團結與瞭解。
其實我也不是想說這些的,怎麼會說到這些呢?我只是想說我很替奶爸難過。
他週遭的人要是有那麼一位,願意花時間跟他培養語言的默契,我想他不會如此孤單。
我不覺得奶爸有必要配合週遭,只因為他來自異鄉,單槍匹馬駐營此地,此地不到五個人與他有相同的生長背景。在這裡我們語言相通,隨時都能溝通,隨時都能建立人際,我們不住他鄉,又怎能理解異鄉人的痛苦?
不孤單的我們,只要稍微用點心就能分擔他們的一些苦楚,為何我們不那做呢?
打到這裡我真的也打不下去了,總覺我最想表達的還是不能透過我拙劣的文筆傳遞出來。
那就這樣吧,你看到什麼就消化什麼,其他的,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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