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適合時下年青人及父母看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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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 你到底是誰,細路
我深信,當前十多二十歲的年輕人,是香港自六七事件之後最「政治化」的一代。請想像一下如果你剛剛大學畢業,你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工作,就算有工作,起薪點可能也只有四、五千塊,而且不保證明年你還能守住這份工作這份收入,唯一有保證的是繳還貸款通知書,你怎麼辦﹖過去二十多年,大學文憑自動成為穩定收入和可見前途的憑證。今天有誰可告訴你,你的前途在哪裏﹖不只大企業不能讓你看到一條清晰的晉升階梯,連一向被認為是鐵飯碗的公務員和教師也都成了隨時踩得爛的膠飯盒。工作的不穩定不只帶來經濟上的威脅,還毀壞了一個人的生涯規劃。「四仔主義」階梯式的人生計劃只是一種傳說,而非現實。剛離開大學甚或中學的你,不敢預算什麼時候才是成家的最佳時機﹔更不知道退休的確切意義是四十多歲就再無機會,還是孤苦無依的淒涼晚年。上一代的過來人語在這一代完全失效,教你做人要穩陣是種笑話,教你靈活機靈但你看不到什麼機會,教你儲錢供樓更等於害你。家長的經驗在他們自己身上得到了最慘痛的現實教訓。所以你雖然畢業半年還沒有工作,卻也不能倚靠家庭,你的父母是「負資產」、破產,還是領取有待削減的綜援,你自己最清楚。
雖然社會上很多人都以為你醉生夢死,鍾情消費享樂,但他們沒想過當你再也沒有零錢去吃自助餐、唱K甚至看電影的時候,你怎麼辦﹖已經過剩的年輕人消費雜誌不過是場虛火,因為你知道存一年的錢也不會買得起一個LV手袋(除非你再碌爆一張卡),但你透過看十塊錢一期三冊的雜誌去吊癮。六七暴動之後,政府用文娛康樂活動去吸納年輕人的精力,粉飾太平,今天它還能做什麼﹖當年的香港據說是一個經濟開始起飛,機會無限的地方,今日的香港又是個怎樣的地方。
可是你還要聽成功人士的教訓,聽一些CEO大談屬於他們那一代的智慧,甚至再聽百遍獨一無二的李嘉誠白手起家的故事。你雖然感到他們發舻的背景早已是可一不可再的歷史,但他們還是會怪你不夠自強不夠努力。是的,他們不理解這已經是個努力並不代表一切的時代,雖然他們知道成功要靠九分的努力一分的運氣(他們只是不知道對你而言那一分運氣原來不存在,又或者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才好)。香港過去一直被認為充滿機會(換一個說法,是階級流動性高),這本來就不盡然。而今時今日的香港更是世界上貧富懸殊程度排名第五位的地方,階級流動的機會愈縮愈窄。政府繼續大賣吊詭的廣告,找一些可能沒空投票的偶像(請參考上一輪選民登記運動的經驗)叫你要做個參與政治的香港人,另一面又要大家搞好經濟別太政治化。你在七一遊行這個最有效的廣告之後當然會去做個負責任的好選民,只是你不肯定票該投給誰。因為立法會議員們的平均年齡比你多上一大截,他們既沒清楚地為你說過話,也在說一些不屬於你這一代人的政治想像。你體會到你和你的家人生活捉襟見肘,但不明白投資者的信心為什麼比你午飯能不能不再吃麥當勞還重要,中學公民教育沒教過。你是誰﹖我在遊行的人群裏看見你和友伴洶湧躍動,有如即將爆發的熔岩,而他們還在數人群裏有多少專業人士、多少中產。
----摘自12/7/2003明報副刊專欄「剎那懷想」
梁文道:放縱也是一種博雅教育——起碼在我身上
什麼是大學?它就是中學和職場之間的過渡時間。在它之前和之後,是兩套紀律嚴明的生活方式。而它則是一種不用早八午四朝九晚六,可以晨昏不分的生活。雖有上課的時間表,但沒有鐵一般的律條規定學生必須緊跟。對於中學生和大部份在職人士來講,週六週日令人愉快,對大學生來講卻可有可無,因為他們大可把週一至週五安排得跟週末沒有分別。在大學�頭,課室外的輕鬆閒談或許要比正式的導修討論來得更有學術上的刺激作用。去圖書館讀書固然可以是為了鑽研課業,但若只是去閒逛瞎翻或者閉目養神,也沒有人管得著你。別人上街看電影要等下班放假,大學生說去就去,只要有錢,就能十二點半直下九點半,把屁股黐在戲院椅子的口香糖上。
在我看來,真正使得出身不同、性格各異的一群年青人能被統稱為大學生的,不是遠離市區的優美校園,也不是深厚悠遠的傳統精神,而是這種工作�休閒區隔的徹底模糊,是社會生活�時間結構的瓦解與顛覆。這種大學生活的時間特性是大學對「學術自主」最真實的體驗,也是一切「學生王子」等浪漫校園生活傳統的物質基礎。
如今很多人念茲在茲的「博雅教育」(Liberal Arts Education)常被認為是一種傳統人文教育,其內容必定包括人文學科的經典和自然科學入門。這種思路著眼的是教育上「必須」的面向,強調每一個大學若要夠格做大學生,「必須」得到某些知識,「必須」經過某種訓練。但早在現代的Liberal Arts Education之前,古希臘晚期和羅馬帝國的時候就有Liberal Education的觀念。這種「原型博雅教育」在斯多葛派的影響下,注意的不是學生「必須」獲取什麼,而是怎樣「解放」學生。這�所謂的「解放」,指的是把學生從凡俗的定見之中解放出來,從一時一地的習尚之中解放出來,從束縛著自己的常識之中解放出來。這種教育不會像考駕駛執照般核定學生有沒有某種資格,它更關心學生們的生活是不是「經過檢驗的生活」。用今天的話來講,原型博雅教育的目的就是讓學生更有批判和反省的能力。
我無力考究大學生活特殊的時間結構是否就是為了配合「原型博雅教育」,但從我個人的體驗來說,四年的大學生活的確讓我經歷了未曾經歷過的自由。我不想貶低中文大學給我的正式訓練,但我的確能在它開放給我的自由時空�得到更多更充實的教育。有些教科書的內容我都忘光了,但我還得圖書館�某些過期冷門的刊物文章說些什麼。部份教授的課我只上過開學那一節,但到老師房�抽煙聊天是我不會忘記的每週美點。至於為人處事,和同學們在夜間的校園�散步,到大埔宵夜喝酒,絕對比我參加過的任何社團活動更有教益。大學那四年,不只是擴闊我知識視野的軸心年代,也是我電影、戲劇、舞蹈、展覽看得最多的四年。大學不只提供了必修的課程計劃和形形色色的正式活動(例如宿舍晚宴糖水會),還給出了不遵從這些計劃甚至反抗它的空間。回想起來,那時我刻意缺課走堂,藐視集體活動,是很幼稚很膚淺。但為了証明那種虛矯的姿態也有它合理的成份,我的確學到了一點批判的能力,就從批判自己身處其中的大學制度和似乎理所當然的大學生身份開始。這就是我受到的博雅教育;也是我最感激中文大學的地方。它不像某些大學那樣像中學。但願我不算太浪費納稅人的金錢。
當然,今天我也明白那些逢課必到,死命苦讀以求成績更好的同學,並不值得我當時那麼鄙視。我走過的路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該去走都能重複的。因為對大部分人而言,用功唸書做個好學生是必然的。大學到底是一個促進階級向上流動的地方,很多人讀大學的目的就是為了將來可以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自然、合理,甚至神聖。像我這般風流地大談自由和批判,無非是種運氣。正如布爾狄厄 (Pierre Bourdieu)所說,在大學�不大計較成績,喜好藝術文化等校外活動,以研究沒有實用價值的學問為樂的,往往是中產階級小康之家的成員。在香港這未必全對,但在我身上它卻是真理。我的出身,我在大學�的生活方式,應該讓我更清楚自己欠這個社會什麼。而這種反省的起點就是我離開大學校門的那一刻,畢竟博雅教育的目的是培養有一個自省能力的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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