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一個強烈颱風侵襲台灣的早晨,K醒來,看鬧鐘才七點,但是感覺已經睡得很飽,昨天晚上雖然風雨大作,但出乎意外睡得很熟。
風撲擊臥室的窗發出啪噠的聲響,雨猛烈打在窗玻璃上。
K在音響裏放進Something’s Else這張爵士專輯,一個人做自己的早餐。小烤箱裏散發出麵包香,咖啡壺也傳出煮咖啡的唧唧聲和曼特寧咖啡香,這一切似乎如此美好,但K卻不覺得快樂,因為這個地方,從今以後,只剩K一個人了。窗外,風還在呼呼作響,間或傳來東西被吹倒在地上翻滾的聲音。颱風就像一張爵士樂唱片,遲早都會放完,不用多久,它會移動到中國大陸,被厚重雲層擋住的陽光,遲早會再散灑在這座島嶼上。
K空白了一整天。
之後的每一天,是不是都還要這樣空白下去呢?如果這樣一直空白下去的話,那活著和死去又有什麼差別呢?
K不知道。
颱風來的前一個周末,她把所有的東西清走,名偵探也很難在這裏找到她曾經居留過的證據。
K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雖然和好朋友聊天喝酒可以暫時解悶,但是心中卻像缺了一塊什麼似地持續失落著。
風雨變緩了,電視上開始報導民眾趁颱風假逛百貨公司的新聞.K靜靜地聽著Carmen McRae唱歌,哪裏也不想去。
2
孤獨像是一杯澀口的馬丁尼。
下班回家的路上,夜很黑,山路彎曲,K分不清這一天和後一天的差別。
又是一個放假日,世界突然變得異常安靜,一整天,手機都沒響過,K和這個世界似乎斷絕了連繫。
妳愛過K嗎?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妳說妳曾經愛過,在過去的某個時點,但是過了那個時點以後,妳發現對K已經完全沒有所謂感覺這件事了,覺得K像是一個走在路上的陌生人,對妳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的陌生人,就算是突然被車撞死,妳頂多會覺得有點驚訝,但不會感到難過。
不敢相信妳會說出這樣的話。
K感覺疲累,但躺在床上卻又睡不著,夜很靜,靜到耳朵都能聽到嗡嗡的聲響。遠方傳來救護車的聲音,劃破夜的寂靜。
K失眠了,夜感覺如此漫長,像永遠等不到黎明。
3
K決定用年假到威尼斯去旅行。
冬天的威尼斯,淹水的聖馬可廣場沒什麼遊客,鴿子懶懶地飛著。冬天的威尼斯,冷清,像K的心情。
一個人睡在旅館的房間裏,沒有人可以說話,腦海裏不知為何響起鴿子咕嚕的叫聲,和Caetano Veloso唱的鴿子歌。
K想起她身體的觸感,那終究是個雖然仍實質存在,然而對K而言已徹底消失的肉體。
需要人來解救嗎?好像要,但是誰能解救K呢?精神科醫生說K沒問題,是一般人都會時而浮現的正常憂鬱,但是K怎麼覺得被壓得喘不過氣來,胸口積鬱像快炸開?
不知道。
在這個地球上沒有任何人可以體會K的感覺,就像K也沒辦法體會其他人的感覺一樣。
4
直到,遇見那個拉大提琴的女孩。
K閉上眼睛,感覺靈魂被樂音輕輕托起,飄浮在房間上空,輕輕飄移,在一個天空像海一樣藍的深秋周末午後。
「巴哈的薩拉邦德舞曲。」她輕柔地說。
她很會作菜。
她細心地把帕瑪火腿切小片,包覆切成塊狀的Emmental乳酪,再用竹籤串起來。
K吃了一串,啜飲了一口紅酒。
「還有炸乳酪軟殼蟹喔!」
她從冰箱裏拿出浸泡了一夜的軟殼蟹,用靈巧的手去腮,放在盤裏備用,再拿出一個深盤,加入帕馬森起司粉、鹽、胡椒和麵粉,加蛋攪勻,並加入少許橄欖油。
油鍋裏的油熱了,沾了麵糊的軟殼蟹,被丟進油鍋裏,顏色逐漸變成赭紅。
「好了。」
真好吃的軟殼蟹,K從來不知道可以這樣吃蟹。
帕瑪火腿和乳酪軟殼蟹,舒緩了K原本鬱結糾索的心。
這個拉大提琴的女孩,又會在那個時點又消失不見呢?K輕輕地吻了她的柔軟的唇。
至少這一刻,她在K的懷裏,K不想再被永遠不確定的未來,搞壞了現在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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