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納片場外，支持者發表演說。攝影／邱瀟君
百分之四十九的編劇，領取這個行業裡的最低薪
我扛著「老闆薪水上億，公平對待編劇」的牌子，在指定的街道上來回漫步。
這是在做什麼呢？
美國劇作家協會的好萊塢編劇在2023年5月2日宣布罷工。
我們在電視前享受脫口秀的資訊，追看Netflix上的電視電影，知道編劇是影視作品成型的第一步。但直到這次罷工，我才知道居然有百分之四十九的編劇，領取的是這個行業裡的最低薪。這幾個月一直聽到相關消息，我決定帶一箱瓶裝水前去支援。選定的，是華納片場外圍，也是這次罷工的主力點所在。
到了現場，發現工會把上萬人次參加的抗議活動安排得井井有條。參加者可以自己選一個預備好的字牌，沿著華納片場外圍圍牆來回行走。報到處有飲水、冰淇淋、甜點、薯片等小吃，供大家取用。
由於極受歡迎的電視劇《海盜追殺令》的編劇也在罷工行列中，他還發起「海盜模仿服裝賽」，讓大家趁此機會做服裝表演，影迷穿著劇中人的服裝到現場支持，不時學劇中人的舉止秀上一段。
資方在罷工剛開始時不以為意，認為：「現在AI都可以做你們的工作了，罷什麼工？」我為編劇們捏一把冷汗。而親身參與遊行，才知道罷工的訴求之一，即是針對AI提出來的：要求製片公司不得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利用「生成式AI」重新創作或修改編劇們已創作出的劇本。原來ChatGPT的出現、AI的成型推出，不只讓我們多了個聊天的軟體對象，或在股票經濟上造成震盪……它防不勝防地走入我們生活，隨時會造成巨大變動。
有一位女士，左手舉抗議牌，右手捧著手機在胸前，畫面是一位對著我擠眉弄眼的男士。我好奇地和她聊天，才知道螢幕中的那位是她哥哥，他也是編劇，因為生病不能參加抗議，拜託妹妹來，開著手機，感受全程參與的臨場感。
我忍不住想，科技的發展讓我們隨時能和千里外的親人聊天、參與半個地球外的活動，帶來許多從未想過的方便，但它也是雙面刃，影響了許多人的生計、生活，也養成了我們的惰性、投機取巧。
AI對人們的影響，到底是優是劣？我沒有答案，而時代加速前進，這早已是阻止不了的事情，我們連拖慢它的腳步也做不到，只能靠著一次一次小小的抗議來修正了。
碰到老同事特別開心。攝影／邱瀟君
今天走的每一個步伐，都很有意義
太陽好曬，抗議者毫不在乎。路邊不時聚集一小群人，中間有一兩位主講人拿著麥克風發表意見，其他人在旁邊靜靜聆聽支持。一群尖叫歡呼的人群走過，吸引我的目光，才知道這七、八位編劇當年曾朝夕相處，共同寫過一個連續劇。劇本寫完，各自分散，已經近十年沒有見過面，既然碰到了，就在路邊回憶當年的甘苦。
哇，原來大部分編劇都是自由工作者。大家受邀寫一個劇本，在同一個房間集思廣益、共同創作，合作一段時間，劇本寫完，走出工作室就各自飛奔前程了。
這也是這次罷工的一個起因，以往的連續劇集拍攝時間長，編劇們一次有六到十個月的工作，現在流行串流或短小的連續劇，編劇們接到的工作只有一、兩個月，寫完這個劇本就失業，少了很多工作機會，收入根本無法養家活口。
我們每天開電視關電視，看著緊湊的連續劇，批評著劇情的好壞、男女主角的美醜，沒想到在螢幕的後面，有這麼多共同吃力工作，而後各自飄泊，尋找下一個定點的靈魂。
我突然覺得自己今天走的每一個步伐，都更有意義了。
我問一位穿著淺灰色背心裙沉默行走的女士，她是罷工團體中的哪一個職業？她說，她是一位會計師，下班後來表示支持。看來，像我這樣不同領域來參與的還不少呢！
既然是一場罷工、是勞資雙方的僵局，理論上遊行現場應該劍拔弩張、草木皆兵，但眼前的大家卻非常平和，沒有暴戾之氣。期間有許多華納的員工進出，雙方也在規矩內行事，沒有叫罵，而是彬彬有禮地保持距離。
我心裡隱隱好奇，就這樣聚集起來、毫無殺傷力的舉措，撼動得了財大氣粗的資方嗎？
此時，行列中突然瀰漫了興奮的氣氛：新聞報告，迪士尼宣布預定的兩部漫威電影拍攝計畫延期。歡呼聲此起彼落，這是罷工的一小步勝利，離目標更近了一點。
編劇公會上一次罷工是2007年，那次持續了一百天，造成加州超過二十億美元的經濟損失。沒有人知道這次罷工會走往什麼方向。
我輕輕嘆息，勞資雙方鬥爭永遠在進行。不過，這場罷工如此有趣，各為其主的表現，不屈不撓的合作，令我開了眼界。很感謝這場活動的所有參與者，讓我可以抬頭挺胸地說：我也去參加罷工遊行了。
罷工人士在路邊等紅綠燈。攝影／邱瀟君
（本文刊於2023/08/17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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