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原為「台北市婦女閱讀寫作協會」， 基於性別平權及更開闊格局，廣納會員一同推展閱讀寫作， 我們於2016年4月14日變更協會名稱為：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閱讀為經，書寫作緯，為我們的相識、相聚，編織了汲取新知與終身學習的園地； 藉由閱讀，透過共同討論，在聆聽他人的書寫與生活體驗中，激盪、觸發寫作的靈感。

354愛的鼓勵 16訂閱站台

蝙蝠俠出任務

父親出身黃埔軍校，在運輸部隊服務了二十幾年，中校退伍後，又開了二十多年計程車，還經營一家計程車行。我好佩服父親操控方向盤、排檔桿、油門時的輕鬆俐落，彷彿指揮自己的手腳一般不用思考，所以從小立志長大後一定要學會爸的本事。

圖/斐小馬

小時候最愛聽爸爸描述當年八年抗日、國共內戰時，和弟兄們開著軍用大卡車，穿梭戰場的驚險故事──槍林彈雨中，後有追兵，車中有傷患和物資，車隊呼嘯著穿過僅比車身寬兩個拳頭的狹窄城門，還必須非常謹慎地循著前車的軌跡飛奔，好避開敵人趁夜埋下的地雷。我腦中常浮現父親身著草綠軍裝，在駕駛座上眼觀四面、勇敢機靈的英姿，帥斃了！

我上小學時，父親已經在開計程車，他晚上回家跟我們分享路上的見聞，十分有趣。我第一次吃到口香糖，是客人坐爸的計程車沒零錢，就用口香糖付車資。有一回，一輛腳踏車突然穿越馬路擋在他車前，老爸煞車不及，右線有車沒法換車道，只好權變跨越到左邊的對向車道閃避，事後右車靠過來，是一位老外，對著我那反應靈敏的老爸伸出大拇指喊：「GOOD！」

母親也很以他為榮，說他是「老」司機，意思是經驗老到。但唯有一次，父親的看家本領被母親一路埋怨。

那是我懷孕九個半月時，深夜被破水驚醒，即將臨盆。外子剛好在外地出差，我一通電話打回娘家，爹娘立刻開車來載我去醫院。爸爸把車開得如蝙蝠俠出任務，而馬路上的坑坑窪窪似乎變得比平日多又大，車子每顛簸一下，羊水就加速涓涓而出，我心裡焦急，深怕胎兒隨時會降生在爸的蹦蹦車裡。

生過四個孩子的母親感同身受，車子一跳動，她就皺眉頭，憂慮地念：「哎喲！車子怎麼開得這麼顛呀！」爸爸只顧快手快腳地操縱車子，沉著氣，忍受媽媽「又要馬兒快，又不讓馬兒奔騰」的要求。還好，順利趕到醫院，我生下長子。

聲控老大顧兩小

為了接送孩子方便，爸送我一輛開了十三年的車，並教我檢查水箱、機油、煞車油、電瓶水，還指點我伺候老爺車的竅門，後來真的用上了。

那天早晨上班途中，在擁擠的馬路上，車子忽然熄火，怎麼都發不動。慌亂中想起爸的話，姑且試試：先踩三大腳油門，再轉動鑰匙。車子竟然神奇地回魂，解放了一堆被我堵住的車子。

我第二胎生雙胞胎，兩個「嬰兒喇叭」在家常一起哭得我心慌意亂，窮於應付。直到老公摸索出一個絕招，情況才改善──把他們抱上車，引擎聲一響，孩子就安靜下來，車子才開出巷口，娃娃全都乖乖在這個大搖籃裡睡著了。

有時，我一人載三個寶寶出門。當時嬰兒座椅不普遍，我請五歲的老大幫忙照顧一對兩歲的雙胞胎弟弟，我眼睛忙看路，無暇回顧後座，只能不時用「聲控」問老大：「弟弟在幹什麼？」老大說：「他們很乖，坐得很直，像兩顆飛彈。」當我稍一煞車，後座傳來一片滾動與哭鬧聲，我急忙又問：「弟弟怎麼了？」老大輕鬆地說：「噢，飛彈發射了。」

父親老邁後，假日輪到我載著滿車老小出門，祖孫三代一起上陽明山賞花、烏來看瀑布或者去購物。母親一上車總是興致高昂，聊個不停，時而唱歌，時而邀我接力背詩。有一次從賣場出來，每人手裡拎著飲料，車子開在快速路上，小姪兒說：「姑姑，汽水杯的蓋子好鬆喲！」他說第二遍時，我才警覺他話中有話。果然，小姪女告狀：「姑姑，他打翻可樂了。」坐在我旁邊的母親回頭一看，忍不住噗哧一笑，口裡的冰塊、可樂全噴出來。

杜甫〈宗武生日〉裡囑咐幼子「詩是吾家事」，而開車是「吾家事」，我從小就希望像父親一樣手兒把穩方向盤，帶著一家人幸福馳騁。我的志願達陣！
【本文刊登於2018/3/22 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