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原為「台北市婦女閱讀寫作協會」， 基於性別平權及更開闊格局，廣納會員一同推展閱讀寫作， 我們於2016年4月14日變更協會名稱為：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閱讀為經，書寫作緯，為我們的相識、相聚，編織了汲取新知與終身學習的園地； 藉由閱讀，透過共同討論，在聆聽他人的書寫與生活體驗中，激盪、觸發寫作的靈感。

354愛的鼓勵 16訂閱站台

「為什麼妳剛剛不幫我講話？」母親尾隨我進門，手中的兩大包購物袋重重往地下一扔，怒斥著。

 

「可是我、我、我真的沒看到呀！」我支支吾吾地說。

 

「什麼沒看到？難道妳媽還會欺負人，故意坐霸王車嗎？」母親聽起來更生氣了。我嚇得頭垂得更低，盯著地上的花紋大理石地板，看見一隻螞蟻在我的腳邊徘徊。

 

「自己的女兒都不會挺我，養妳這麼大真是白費了，哼！」說畢，母親再也不瞧我一眼，用力推開廚房的木門，留下驚嚇而懊惱的我。

 

我好後悔，為什麼剛剛那麼急著跳下計程車？以至於母親付錢的那一刻沒有親眼目睹，而讓司機事後耍賴說母親未給錢，讓向來同情弱勢，樂施好善的她，備感人格受辱。

 

當母親氣急敗壞地把將進大門的我叫回來，要我證明她已付錢時，我為什麼不能挺身而出，勇敢地和她站在同一線上，聯手抵抗外來的欺侮？雖然付錢那一刻我沒見到，但是母親的為人和品德，我應該是很清楚的呀！何況車資沒有多少，母親怎麼可能會賴帳？

 

但我，說好聽是耿直老實，說難聽是不知變通，竟然在母親和司機面前期期艾艾，不敢附和母親的話，一張表情慌張失措，以至讓司機有機可乘，冷冷地說：

 

「妳看，連妳女兒也沒看見！」

 

此話一出，母親進退失據，顏面大失，憤而再從皮包掏出紙鈔，丟給司機，扭頭下了車，追著我質問。

 

為什麼？為什麼？不僅母親要問我？我也要這麼問自己。

 

為什麼我是這麼懦弱無用的孩子？為什麼我不會隨機應變？為什麼我不像母親那樣堅強勇敢，為事實或真理而發聲？如果不為真理，為親愛的家人站出來也是應該的，不是嗎？

 

記得母親曾經說過：二二八事件前，蠻橫的軍人到外公的雜貨店強要退貨用過的物件，具有硬頸性格的外公不肯退讓，用客家話和對方理論。對方惱怒起來，似有拔槍之意。

 

年方十歲的母親，此時趕緊站到外公面前，用國語對那凶神惡煞般的軍人說:

 

「叔叔，對不起啦!我爸爸聽不太懂國語，他不是在罵您啦!您不要生氣喔!拜託拜託。」

 

看見跳出來緩頰的是個小女孩，一臉懇切誠摯，而且面無懼色，對方愣了一下，接觸槍柄的手鬆了開來，悻悻然地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畫面，想起來令人捏把冷汗，但母親描述的時候，只輕輕地用一句總結：「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大概是一心只想保護我的爸爸吧！」眼神悠悠地望著前方，彷彿仙逝已久的外公站在那裡頷首微笑，稱讚著這個勇氣十足的女兒。

 

在那樣與死神面對面的驚險時刻，個子嬌小的母親站了出來，挺身護衛她親愛父親的性命；而比她當年大好幾歲的我，面對的只是一個想占小便宜的無賴，卻畏畏縮縮地躲在一旁，不發一語，任那傢伙羞辱我母親的人格。

 

我是怎樣的一個軟弱怕事的孩子，為什麼沒有遺傳到母親那堅毅無畏的基因？我怎麼一點都不像她？個子長得那麼大、書唸得再好，有什麼用？

 

傷心、委屈、悔恨在我的胸臆間膨脹，淚水在我眼眶裡轉呀轉，最後「啪答」一聲落了地，打到剛剛看到的那隻螞蟻。牠驚駭地閃避那從天而降、突如其來的大水球，慌慌張張地朝牆角逃離。

 

我卻無處可躲，還是得面對母親失望的心情和我自己的良心譴責。這份不安，在三十年後的今天，強度絲毫未減，雖然我相信母親一定早就原諒了我，更可能忘了我那時的膽怯表現。

 

母親那鮮明的勇者形象，讓我自慚形穢，但也在爾後成長過成中，激勵著我。度過了那段彆扭、怕出頭的青春期後，我在許多事上，學到了據理力爭；挺身而出，也不再是那麼困難的事了。

 

【2012年9月份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