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到鄉下小農村，朝八晚六的上班族，年邁守寡數十年的婆婆和我夫妻倆同住，外子未婚時，一家之煮是婆婆專職，娶了媳婦當然就順理成章放心交棒，不只廚房事，舉凡家中大小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是女人家的事，多年媳婦熬成婆，理當享清福了，忙碌的職業婦女，逐漸適應當中，熟能生巧，難不倒的。
唯獨有件大事，一直困擾著，只因婆媳想法觀念不同，外子是三明治戶長難擺平，那就是每次碰到祖先的忌日祭拜事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十幾個祖先的忌日，忌日不可能全在星期假日，也不可能通通挪到放假日，只要一有忌日，一大早就得匆匆忙忙趕去市埸準備祭品，再一一交代婆婆處理，再不然就特地請一天假，為了幫祖先過冥誕生日過忌日，慎重其事，一個年頭過去了，祭祖的事已經駕輕就熟，只是每次為了拜拜的事，婆婆一定好心關懷問候，指示什麼可以拜、什麼不能拜，紙錢是什麼樣式的，牲禮一定要葷的不可拜素食、祖先吃素會沒力氣，這什麼跟什麼，作古幾十年的老祖先還真會挑食！
酒杯碗筷祭品擺設，全是規矩，印象中娘家雙親祭拜祖先一向簡單隆重，清香素果餅乾點心，頂多加束鮮花，入境隨俗，家父一向告誡為人媳不可忤逆公婆要言聽計從，老人家說什麼就乖乖順從，又不是叫妳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多做一些不礙事無傷大雅、多做常做就會做，就因為謹遵雙親管教，對婆婆交代囑咐一向恪守遵循，要維護當個好媳婦的形象可真不容易。
兩年過去了，相安無事，一家三口過得恬淡閒適，只是同年嫁來村子裡的媳婦都生一兩個了，唯有李家這個巧婦肚子不爭氣，只要祖先的忌日一到，一炷清香唸唸有辭，天才婆婆一一告狀，平日待大家不薄，逢年過節、忌日時有吃有喝大魚大肉，吃完拍拍屁股走人就不管了嗎？好歹也保祐咱們這個小媳婦趕快生個一男半女……，每次聽婆婆語重心長地像是抱怨像是責怪，內心倒有幾分替祖先們抱不平，生兒育女是我和外子的事，關那些早去投胎了的祖先什麼事啊！
中西醫並進，勤快就診，求神拜佛，努力做我夫妻倆該盡的義務，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有了愛的結晶，一開始胎兒不安份，公私兩忙，只好住院安胎去，適逢某位老祖宗的忌日，人在醫院躺，根本無法去準備祭品，老邁婆婆只好步行幾公里遠去市場採買，那一次拜完後，婆婆也累倒了，大熱天走了長路，差點沒中暑，幸好看了醫生吃了藥就沒事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不背了大不孝的罪名。
一次經驗後，一向不理祭拜事宜的外子出聲了，都什麼年代了，還不知改善，舊習陋規可以改的，小媳婦我有萬分委屈，婆婆也一樣有苦說不出，她的傳統思想觀念就是如此傳承的，怎麼改？好吧！日正當中好風好日好天氣，焚香上告祖先，有請祖先們明示，老的媳婦無能為力籌備祭拜，年輕的媳婦為了生計要忙工作上班賺錢，可否將忌日改在冬至一起祭拜，逢年過節一樣不會少。
婆婆主導擲筊，連續幾回合都沒應允，一向在祭拜場合主導與神明祖先溝通的老人，平日聽她喃喃自語說的頭頭是道，成篇成段說個沒完沒了，想不到在這關鍵時刻、竟然派不上用場，老祖先們連個面子都不給她，連個聖筊都沒，不是笑就是哭，心疼婆婆忍著挨過刀的膝關節強迫自己跪拜叩首擲筊，可是祖先不賣帳，心裡是又好笑又好氣，差點沒罵出來，若非挺個大肚子，為了顧及胎教，為了為人媳婦之嚴謹禮教，只敢在腦海裡有一絲絲嘮叨念頭，看來只有小媳婦我出面了。
比照當年去村民活動中心擲筊當爐主的模式，一炷清香，小心捧腹虔誠下跪，開始搬出幾十年來學過的形容詞動詞，萬分誠惶誠恐請示拜託，對老祖先們曉以大義，所有在古書上及歌仔戲看到的全部搬出來，只差沒唱出來，心想再怎麼固執、再怎麼鐵石心腸，應該或多或少有反應才是，哇！文風不動！兩個筊是朝上開口笑！祖先們可能喜歡看戲，認為這個大肚媳婦唱作俱佳，再來一次，好吧，我就稍改台詞，說清楚講明白，這回合義正詞嚴，說得嚴重點就是威脅利誘，總該體會大腹便便小媳婦的甘苦吧！唉！卻是兩個面朝下的哭筊！祖先們不給答允，媳婦我才是該哭，怎麼是老祖先們哭？該不是太感動了吧！好啦！簡單扼要重點敘述一遍：時代變遷生活不易……。雙腳跪得好痠，肚子裡的寶寶大踢特踢，再沒結果就算了，維持原狀再想辦法克服。
哈哈！祖先們真體諒，一個聖筊響叮噹，一連三個聖筊，祖先總算心疼小媳婦的大腹便便，為了養家糊口、為了日後逢年過節可以豐盛祭祖，早早答允了，不就免去大肚婆龐然大物跪拜艱辛，感恩祖先們的包容體諒，內心仍然諸多顧慮、小媳婦如果得罪了，尚請大家多包涵，在一旁的婆婆及外子，看得目瞪口呆，婆婆肯定不敢相信這都市來的媳婦這麼會跟不說話的祖先溝通，大開眼界，其實連我自己都驚嘆不已，好大的膽子，敢跟老祖宗們談判。
【2011/03/28金門日報˙副刊】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