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洲
閩江口流出的江水,順著海潮以雷霆萬鈞的力量前進,留也留不住。歷朝歷代向海外墾殖的祖先們,上千的挽留亦沒有作用啊!無奈的潮水化成無比的動力,閩江口外的泥沙,「像似藍色的囤積土」,堆積出曾被日本人開發過的琅歧島,更在此遠處的小島群,那個叫「外山」的地方,是如今的海角新樂園。
曹氏家族,馬祖的大姓氏。住在牛角的曹家一直是男丁興旺,共有四個兄弟,一般稱曹家正房為大戶。「送君送到百花洲(周璇的歌曲詞)」,送人接人,再送人接人,這項服務長久以來都是曹家大老爺第二個少爺景彰的工作。其實曹家的產業不是特別大,只是相對於貧困到極點的工人們,曹家是很富有的。在景彰的日常生活裡,他是個不吝嗇給老人搭便車方便的人,頭先使用的是牛車,後來改用摩托車;曹家的祖先們因歷史的變革從福建沿海的曹朱村轉進到馬祖,原本務農為主的生活,改變為以漁業為主。曹家大老爺知道,他處的年代是個漁獲極為豐富的時代,在海上一搏總比幾輩一直耕讀要多些機會。提起「耕讀」,在貧窮的祖地而言,求知的訊息取得非常不容易,於是沒有足夠的見地去組織完善耕讀的景況。景彰一日應友人的邀請,前往北竿板里作客,「詩禮傳家」這句話可是此地家族的名言。景彰很喜歡這裡的田,從外面看來就很肥沃,比起牛角六間排的田地似乎要開闊,並非六間排的田地不好,而是那兒的山坡給人感覺太寧靜,安全的令人有些窒息。在他還是中學生的時候,他很喜歡那「黃金海岸」的地名,當然他所認定的是法國南部的那個,而不是指稱作「黃金海岸」的非洲國家,並且興起要前往那裡的興趣。
景彰決定將要參加二專的考試,暫時離開他喜歡的騎車生活。提及騎車的生活可要說上個三天三夜也不厭煩的,但對他而言,在時速六十公里,於新的山線從馬港上坡以後,拉出近乎打折的直角,那種感覺直是令人舒爽,他要的是速度,一個有力量的速度,一個可創造未來的速度。這一天他到了清水阿姨家,看見表弟正在寫著為馬報投稿的詩:「我稱依姐、你回依哥,水清清藍藍;鄭氏義軍、軍令如山,坡澄澄黃黃地;依哥誓言、姑娘應答,風茹茹絮絮;校尉受制、杏元殉情,潭深深情澈澈。」散文詩可說是很時興的,時下年輕人都會寫點。姨丈近年來喜歡喝洋酒,特別是喜愛伏特加,酒香伴著清水元宵夜,他和姨丈喝了些酒,也回想起前一段的愛情,他譜出些段落:
柴山上的孩童拾足了薪木
口裡含著透明閃亮的「津含」糖
就在元宵慢慢走出成長一步步
燈點的時間很長直到百姓三月
氛圍延續著…
那是我們共同散步的夜晚
「擺暝」的供桌展現依嬤的剪紙炫技
夜在百子千孫燈的襯景下我掉入橙色的水中
冬日伴著海聲的庫水
山頂留著與我們輝映的燈光
星月盈空的壩頂
許多人心裡留有四點多挑水的寒冷
廟前攤上的麥芽糖很甜
別誤會他的目的為了黏牙
溫暖的被窩是做學子可愛的記憶
還有永遠熱騰騰的元宵
是的,元宵是馬祖人最思鄉的日子,景彰更是如此,他對姨丈說:「多謝姨丈這些年的照顧,後天我就要坐AP艦到台灣,我爸一直對我不諒解,他說:『在這裡到公家機關做事,慢慢等考試的機會就好了,讀那麼多書做什麼…』。姨丈我總要試試吧!年輕人還是需要去外地見見世面,你說對不對!」姨丈說:「年輕人要靈活應變,珍惜時間並努力去做!記得我從小什麼都要做,爸爸供大哥讀書,就沒有錢再供應我讀書,我從前早晨不到五點就要去打水,並且學藝作麵包,養豬、種菜、送貨、養雞…什麼都做過,我沒有讀很多的書,但是我人生經歷豐富,大家都喜歡我。」景彰與姨丈談著…夜晚就這樣在淡淡的意識中過了。
談到馬祖人的傳統,最令曹家長孫景福感興趣的有兩個,一個是打麻將。那種在沿海各村大街上聚賭的盛況,現在只有在福建北部霞浦、福清等地方能看到,好像樂透彩一般的猜號,方式是只猜一個號碼,參與的人每人寫一張小紙條折好,然後就由莊家開獎,真是進入到無所不賭的境地,所以「腳溜仔(福州話)」與玩樂仔同義,最常拿來形容賭徒。景福的另一個興趣就是到海上捕魚和四處經商的行船生活,馬祖有得天獨厚的漁場、青石房屋,一片東方地中海的繁榮景象。這天景福對從事護理工作的太太蘭君說:「阿彰也不知道幹什麼一定要去台灣,在馬祖好好做事嘛!唸書有什麼用,又要花『依爹』的錢。」蘭君說:「現在蝦米生意不壞,不如叫他去做這行。」「蝦米生意依做的來嗎?一大早就要爬起來,打ㄇㄞˊ的技術不是一兩天就會的!(福州話)」景彰此時恰好回到家裡,見到大哥與大嫂就說:「依哥依嫂我回來了!」景福問:「阿彰啊!這些日子,你都在做些什麼?你如果沒有什麼特別好的計劃,我是想說向農會貸款,我們一起做蝦米生意,你也可以有一些老婆本,你說好不好?不急,你先考慮考慮再回答我!」「噢!讓我好好想一想,我先上樓了!」景彰淺淺的回應了哥哥。
閣樓是這閩東建築裡極有特色的地方,景彰住在加蓋的東廂房二樓,這時屋頂還透著光線,純木造的內部結構裡,在頂部不蓋上瓦的部分是以玻璃代替的。景彰順著帶有灰塵的光束下,走到他那心愛的吉他旁,隨手拿起吉他撥動了琴弦,吉他發出如波浪般的美麗聲音,那聲音是溫和的,此刻的思緒缺少不了這種情景。這閣樓並不大,約八坪左右,外面還有一個小陽台,陽台呈長方形,這是在原來石頭屋的基礎上加蓋水泥結構的。景彰只學了一些吉他技巧,他的老師是軍中支援社教館的師資,這些時間社教館開了國樂班,景彰是參加國樂班後特別請老師另外教他,其實一些高中生也開始有了吉他,當時非常流行彈「小河淌水」、「在那銀色月光下」等歌曲。景彰今天不想出門,靜靜的坐著,漸漸地天色開始泛黃,他期待夜晚的來臨,他將長板凳帶到陽台,希望能看見銀河忘去此時的煩惱,但這時門板上傳來敲門聲。「景彰」、「景彰開門啦!」,他聽出是四伯女兒景蓮的聲音,他下樓開門讓景蓮進來,景蓮說:「聽說戰地政務委員會要開始辦理馬祖民眾自衛隊,我們大家都到規定的年紀必須要參加,男生部分為男自衛隊,女生的部分為女自衛隊,詳細的情況還要再打聽才會知道。」「啊!看來我想去台灣也沒的去了。」「對啊!很快可能就要報到集訓了。」「那麼我看我還是留下來幫忙好了。」但景彰心裡盤算著:我才不要做什麼打蝦米的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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