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莒熾坪隴考古挖掘階段的工作進入尾聲,許多朋友對於我加入考古隊,以及這樣的考古工作有什麼價值和意義,均抱著許多好奇,雖然距離研究報告出爐還有一段時間,但我願將初步的成果拿來與朋友們分享。
當然,在馬祖大家對考古學還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有些網友在網路上表示「不懂」,這是很正常的,當初的我也是一樣。不過,不用著急,您可以像我一樣,先把它當作一項「見識」,因為有了初步的見識且激起了一些些興趣,使我選修了考古學,進而成為「常識」和「知識」,如果有可能,還可以讓它成為「學識」呢。
考古學在眾多的學門中只不過占小小的一席之地,但不容置疑的,絕對亦有它的重要性。或許有人問︰我們現代人都已進入太空時代了,研究那些石器、陶器對我們有什麼用處?別忘了,人類的文明是奠基在過往的基礎上不斷的進步,而非一開始就這麼樣的。承先啟後、鑑古知今,不斷的嘗試,從錯誤中改進仍是現今社會變遷的一個動力,考古學最基本的作用即在探究人類的過去的種種,理出一道人類社會變遷的脈絡,提供人類文明進步的軌跡。所以考古學是一門極需具備科技整合的學問,歷史學、地理學、生物學、物理學、化學、數學等基礎科學固是必備,其他如地質學、古生物學、古氣象學、礦物學、分類學、語言學…等等不一而足,所以它的「科學性」是非常鮮明而重要的。
考古學中最常用的是「文化」二字,例如「大坌坑文化」「十三行文化」「曇石山文化」,這裡所說的「文化」是指「人類生活所有的表現方式」,而非僅指美術、音樂、文學等等的教化形式,有了這一層認識,在閱讀考古報告時才不會產生混淆。
這次熾坪隴出土的遺物的類別和數量均相當可觀,打製石器有砍砸器、石錛、石斧、尖狀器、刮削器等;磨製石器有石斧、有段石錛、帶孔石刀、槍頭、鏃等;陶片有夾砂陶、泥質陶、黑陶、彩陶以及陶支腳、陶紡輪、陶環等(其中陶環我在其他考古文獻上尚不曾見過,或許是所讀的資料還不夠多);貝類有蠑螺、笠貝、藤壺、牡蠣等等;以及尚待鑑定的骨頭;我還挖到一截有明顯髓孔的獸角,不知是何種動物的。打製石器以石英礫石居多,磨製石器綠色片岩居多,其磨工精細、稜線分明、講究對稱,可以看出其工藝的進步,值得玩味的是綠色片岩並非馬祖所產,它們是從何處來?如何來?這是研究工作要作的重點之一。陶片的紋樣有細繩紋、圓圈紋、網紋、方格紋、雲雷紋,這些紋飾也出現在與我們鄰近的福建閩候縣曇石山文化,台灣的大坌坑文化等區域。
熾坪隴遺址考古的價值在於以下四個方面︰
(一)作為馬祖史前史研究的開端︰在作為戰地的年代裡固然侈談考古,而近年來各項建設又快速進行,遺址的破壞和消失的速度是很驚人的,所幸還有一塊熾坪隴能讓我們揭開馬祖史前史的第一層面紗,所以,空間上以東莒熾坪隴開始,時間上從舊石器時代發軔,馬祖史前史的研究是大有可為的。正如我前面所說,大家對考古學都具有一定的「見識」之後,在各項建設進行時就能保有一定的敏感度和共識︰避免在遺址上建設、或在建設前先進行搶救發掘(這在世界各地都常採行的)。
(二)提供馬祖史前人類生活方式的資料︰首先,我們從貝塚的存在可以推論,馬祖的古人類生活在海岸邊,採集沿岸潮間帶貝類和魚類為生,他們所食用的貝類和我們現今所食用的幾乎相同,以此也可推論古今馬祖潮間帶的生態改變不大。其次,雖無農業生活的直接證據,但石錛、石斧、石刀等生產工具的出現,或可初步推論當時已經開啟農業的生業方式。再者,為數不少的陶紡輪的出土,無可置疑的說明當時居住在馬祖的古人類已經懂得利用植物纖維來紡織,所以植物的種類和分布也是令人好奇的,我們採集的泥土作花粉分析之後,或可瞭解古代馬祖的植物現象。而槍頭、石鏃和獸角的出土,說明狩獵活動是必然的生業形態之一。並且,綠色片岩並非馬祖所產,古人類是否經由遷徙帶來?或是經由交易所得?相信您會和我一樣好奇。
(三)接續福建沿海史前文化鏈︰姑不論整個中國東南沿海,且從福建東部沿海來看,自新石器時代以來的史前文化遺存,和熾坪隴一樣的有「貝塚」的遺址分布,大抵是和海岸線成平行分布,自北往南,依次有霞浦縣黃瓜山,閩候縣閩江北岸的曇石山、土地廟山、陳店山、觀音閣山、山前山、檀山、白沙溪頭和小箬牛頭山,閩候縣閩江南岸的庄邊山,平潭縣殼丘頭和東南厝場,金門縣富國墩、金龜山、浦邊,惠安縣蟻山,漳州市郊的覆船山,龍海縣萬寶山,雲宵縣墓林山,詔安縣腊州山,東山縣大帽山遺址等。這一線狀分布的史前文化遺址對於探究古代人類文化面貌、社會生活、經濟型態、沿海地貌的變遷等各方面都具有重要意義,馬祖的史前遺址的發現,在這一整條線狀分布上居於銜接的地位,不可謂不重要。
(四)熾坪隴文化來源的探究︰雖然這方面須與鄰近地區作比較研究方能得知,除了和我們最有地緣關係的閩候縣的曇石山文化,也不妨擴大範圍,與浙江餘姚河姆渡文化、和台灣的大坌坑文化等等作比較,對於熾坪隴文化的來源,及其和其他文化之間的關聯與異同的瞭解才有幫助。
有人說歷史學家是檢視他人的日記,考古學家是探究他人的垃圾,所幸這些都是古人的日記和古人的垃圾,否則麻煩可大了,也幸好有這些古人的日記和垃圾,我們現代人才能據以研究和學習。考古學最忌草率的得出結論,正如前面所說,它是非常科學的一門學問,在科學鑑定和研究報告出來之前,我們只能從學理上作初步的推論,如果這篇文章能滿足您初步的好奇,我被烈陽曬得滿臉滿手的黑斑就有了代價,當然,後續的更值得您的期待。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