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這段文字取自莊子內篇逍遙遊。我從小時候,就一直深信這種鵬鳥是真的存在過,現在仍然存在。這麼大的鵬鳥,該會是什麼樣子?每每在我兒時的心中,不時的展現不同的身影。現在的我,覺得最大的鵬鳥應該是沒有形體的,因為沒有形體,所以說要多大就可以多大,這才是最大的鳥啊!這才是莊子書中所說的鵬鳥啊!
為了證明這種鵬鳥是一直存在的,也為了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我決定要出發去尋找這種鵬鳥,沒有形體,只有飛翔。
朋友知道這件事情之後,紛紛笑我是不是腦子壞了,這種大鵬鳥就算以前存在過,現在絕對已經絕種了!為什麼你可以這麼肯定?我問道。凡事都是說不定的!朋友乾笑幾聲後,說道,這麼大的鵬鳥行動是很不方便的,而且大老遠就可以發現,這一定早就被捕殺掉了。我要找的這種鵬鳥沒有形體!沒有形體要用什麼飛翔啊?他會飛翔!我仍然捍衛我的想法。朋友靜默了,不再說話,嘆了口氣,轉過頭離我而去。
我站在原地,很得意地笑著,哈,還是我對,他們說不出話來了。
既然要找尋這種鵬鳥,總要取個名字,想了一想,就叫做搏九天好了。這時候,我已經在旅途上了。從飛機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見機翼平直地伸展在白雲之上,陽光照在白雲上,使白雲看起來更加潔白。我可以想像搏九天正在遠處飛翔,牠輕輕地拍動翅膀,一股強大的溫柔撼動著天空。我們所說的天籟,也許就是牠在天上的鳴囀。
這班機是飛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的。像這種不尋常的鳥類,應該是在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飛了許久,終於到達地面。搏九天沒有形體,所以會藏身在一個極為隱密的地方吧,我想。
現在約莫是下午六點左右,我在市集裡胡亂吃點,就走入山裡去,準備要去尋找搏九天了。不過,我得找個地方下榻才成。好吧,就先找地方過夜好了,安頓好之後再去找搏九天。等到我找到地方住一晚時,是晚上九點,經過這趟旅途的折騰,累了,明天再找搏九天好了。這裡是個小村落,住戶不超過十家,我住的地方是一家小型的小吃攤,是給遊客光顧的。這家的主人是位老者,低沉的嗓音從他銀白的鬍髯下發出,顯的相當有力道。
我向他詢問關於搏九天的事情。老者似乎聽不懂搏九天是什麼意思,突然想起搏九天是我自己取的名字,這裡人也許不這麼叫牠,所以我向這位老者說,我來這裡是要找一隻鵬鳥的,雖然說我不確定這隻鵬鳥是否真的就在這裡,不過我選擇這裡是第一站。老者對我的話似懂非懂,他接著要我描述一下這種鵬鳥長的什麼樣。我說道,嗯,這鵬鳥很大的,你說有多大就有多大,可以飛很高,你說有多高就有多高。這樣說吧,這是一隻沒有形體只有飛翔的鵬鳥。老者一聽,睜大了眼睛,好像聽到什麼稀奇事一樣。我怕他聽不懂,趕忙拿了紙筆寫下來:沒有形體只有飛翔的搏九天。對老者說,這隻搏九天就是我要找的鵬鳥。老者笑了一笑,說著,我們這裡沒有這種鳥。我接著說道,搏九天是我取的名字,也許你們這裡不這樣叫。老者表示,不是名稱的問題,而是你要找的鳥太怪,不好找。這我知道,所以我才來這種偏僻的小村莊找。老者問我,搏九天沒有形體,那麼是用什麼部位飛翔?我想了想,用意念吧。呵呵。老者發出爽朗的笑聲,使得白鬚直亂顫。意念?好,就算是用意念吧。那你怎麼找搏九天?你不可能看到的,因為搏九天沒有形體。老者說完,徐徐點了支菸抽著,靜靜的坐在板凳上等我回答。這次我花了比較多的時間來回答,現在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等我找到時,我會知道我是怎樣找著的。
從我房間的窗透出去,可以瞧見滿天星斗。群星們一閃一閃的,就像是老者發出爽朗笑聲時,白鬚搖顫的樣子。嘴裡雖說我將會知道,但是我心中也拿不得準,不得不對自己有了些許的懷疑。想著,倘若我就這樣回去了,好像對不起自己心中那最原始的想法了。看著一旁那一袋的行囊,好像在等著明天我將它背上旅途。
隔天,在我房間的桌上發現了一張紙條,寫著,小夥子,你要在我這裡住幾天就住幾天,頂多是多副碗筷而已,不礙事的。我笑了,順手把紙條翻過去,上面寫的是我昨天寫給老者看的,沒有形體只有飛翔的搏九天。我端詳了那張紙條一陣子,突然覺得胸口有異樣,趕緊解開我上衣的鈕扣,看上去沒啥異樣,但是當我用手觸摸時,隱約可以感受到我的胸口有隆起物,沿著隆起順手摸下去,那一條隆起在我的身上形成一條蜿蜒,不會痛,不過總感到不對勁。
還是找搏九天要緊。我趕緊背上行囊,呀一聲地推開大門,邁著步伐就走了出去。這山,是美好的,山中的翠色直逼人而來,多樹,而且長的茂密,樹葉與樹葉都交錯一起,擋去了不少陽光,好不容易透過來的陽光在地上,被篩落成一格一格的,踩著碎光,哼著山中小調前進,整個人都輕了許多,放眼望去,四周景色皆可入畫,但是我不會做畫,也沒相機可以拍下,只有藉著雙眼把這美景刻到記憶裡頭去。走獨木橋越過小溪,這再也熟悉不過,是小時後外婆家的樣子。對我這小在都市長大的孩子而言,鄉下的一切都是新鮮,在河中捉魚、灌蚯蚓、躺在草地上聽蟲鳴、用長長的竿子去捕蟬,這些兒時記憶依然在心中盪漾開來,不時就會湧上心頭,好比在黑暗的深井中擦出那麼一點火花,是多麼叫人興奮的事。這條溪和記憶中的一樣,岸邊總有幾位婦女在洗衣服,河面上有蜻蜓,鳥聲充滿林間,一切都是這樣的順理成章,沒有會去懷疑這景色存在的真實性。走著走著,走到這條小溪的源頭,我看到了瀑布。那水,好像是一片一片的玻璃猛力往下砸似的,嘩啦嘩啦地響,想像自己正站在瀑布上頭,手指著遠方,把一切不可理愈的奔流都喚下去!下面,水汽瀰漫,如雲一般在水面上騰了起來,散開,霧一般。天空已出現落日般殘紅的渲染,加緊腳步往山下走去。山裡時間總過的特別快,等我到老者的家裡時,天空已經整個暗下來了。過不久,星星就會一顆一顆冒出來了,我想,不禁對自己這點微不足道的預知能力感到些許的驕傲。
這天,風景看了不少,也吃了不少好吃的野味,甚至和當地的居民聊了不少天,還有也看到多動植物,都是我住的大城市沒有的,唯獨不見搏九天。老者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對我說著,沒關係,明天你可以繼續找。我嗯了一聲,正要回房休息,胸口那異樣的感覺又來了,而且更為強烈,便把這情形告訴老者。你看看我胸口,怎麼好像有東西在我體內?這是不是你們這邊的疾病啊?那要怎樣治?我邊說邊用手摸著自己的胸口,發現胸口的那條隆起隱約在我身體裡面開始蠕動,我的手哆嗦了一下,嚇到了!老者走過來,把手放在我胸口上,他那粗枝大葉的手掌一放,我整個心情平穩了下來。老者的手放著,好像把脈一般,思索了一陣子,說話了,你這不是染上我們這邊的病,我看了看,好像有條蛇鑽到你身體裡面去了。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想了想,說,我把寫有沒有形體只有飛翔的搏九天的紙條,拿起來端詳一陣子之後就開始了。老者說,那你這樣只能去大都市開刀去把蛇給拿出來才可以根治。我這邊有兩袋鷹肉,你若感到不適,生吃一口就好,不過這只能鎮住一下子。我看了看那兩袋鷹肉,還滲著血,看上去挺噁心的,不過為了我的身體和老者的心意,還是收下了。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星期了,這幾天我不舒服就吃鷹肉,雖然吃一口就會鎮住一下,但是胸口的隆起還在持續成長,現在已經是光用眼睛就可以看見在胸口的隆起,在身上蜿蜒成一排小山丘,不用手摸就可以感到,隆起在身體裡窸窸窣窣地蠕動游移。還真的就像是有一條蛇在我心中似的。搏九天還是沒有找到。
因此,我決定離開這裡,搏九天應該在別處才對。不在這裡,那應該在哪裡?當問題遇到瓶頸時,就要回到最初地方去尋解決方法。莊子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既然鵬鳥是由鯤這種魚變成,所以我告別老者和那座山,決定要往北邊有水的地方去找搏九天。
我在一艘船上,船在海洋上。我胸口的那條蛇在我身上起伏,我在船上隨著海浪起伏。海是蔚藍色的,很深遂的那一種,那起伏好像原本就和海一起生長的樣子,那曲線是動人的,而海浪,像是藍色的深山上圍繞著白雲一般。放眼所及,整個大海只有我這艘船。船身一刀又一刀地劃開平靜的海面,劃開的傷口湧出許多血般的白浪。下意識摸了摸胸口,一陣不舒服的感覺侵襲著我,真的很難接受有一條蛇在我的身體裡面,甚至不知道蛇是怎樣鑽進我身體裡面的。想起老者對我說過的話,就把那裝鷹肉的袋子打開,頓住了一下。看了滲著血的鷹肉,遲疑,吞。用手擦了擦嘴邊的血漬,漱漱口,本有的不適感馬上消失,雖然說我連鷹肉的滋味都不知道。
這裡是一個小漁港,我從這裡上岸,旁邊停靠著有幾艘小漁船,隨著海波輕微的搖晃。附近是一個小漁村,空氣中帶有魚腥味,和海的鹹味混在一起,濃稠的化不開,有點喘不過氣。四周張望了一下,隨意挑了個方向,雖然不知道會到哪戶人家,卻還是往那邊走去,有所期待似的。
那是一家小平房,應門的是一位女孩,年紀和我差不多。噢,你好,對你而言,我是一位旅人,從遙遠的地方過來,來這裡是要找一隻鵬鳥。鵬鳥?為了一隻鵬鳥大老遠跑來這?我聽的出她有點訝異與懷疑。不,我要找的不是普通的鵬鳥。我找的這一隻鵬鳥是,沒有形體只有飛翔的鵬鳥,叫做搏九天。說完,我胸口又開始不舒服了。這倒鮮了,難怪你會跑來這裡。不過,我是沒有見過這種鵬鳥的,也不知道長怎樣,所以不能幫忙了。我接著說,這鳥沒有形體,你當然沒有見過,沒有人見過的,連我也不曾,所以我才想要過來找尋。天下這麼大,你怎麼會想要來這裡?嗯,那是,因為我聽說這鵬鳥是由一種名叫鯤的魚變成的,所以我猜這鳥大概和海有點關係,所以我來這裡找了。原來這鳥是從魚變過來的,世界無奇不有,女孩發出驚歎聲。
我很高興終於有人相信我所說的話。我向她提出借宿的要求。她側了頭,想一想,我得問我祖母去。不久,女孩跑出來對我點點頭,說,可以,來吧,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對了,我祖母還說,你要住多久都可以。
這家人有三位,女孩和祖母,之外還有一位女孩的父親,也就是祖母的兒子,不過他不在家,他是一位遠洋的漁夫。這是一間靠近海邊的房間,裡面有一張床、一面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櫃子,簡單又乾淨的擺設,天花板的日光燈明亮燈光一照,原本略顯灰暗的房間顯了朝氣。從窗戶可以把自己無限的想像力,延伸到無垠海與天的交界,使生命多出許多可能性,陽光也藉此機會熙熙攘攘的跑了進來。我胸口一直不舒服,女孩走後,趕緊把鷹肉拿出來吃了一口,馬上收好。奇怪的是,鷹肉怎麼放這麼久都不會臭掉?而且,鷹肉好像吃不完似的,每吃一口後好像就馬上長出來一樣。
一早,我搭著小舢舨出海,打算在近海搜尋搏九天的存在。我以前看過一篇文章,描述一些研究鳥類的科學家,為了研究某種候鳥就在其中一隻的腳上裝了追蹤器,想要知道這種候鳥南下避冬春天返北的路徑。內文是以一隻被裝追蹤器的候鳥的立場來寫的,故事結尾是,那隻被裝追蹤器的候鳥為了不要讓人類知道這麼多,免的生存環境被破壞而故意往沙漠的地方飛去,這隻候鳥因此死在沙漠中。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人類這樣一直探索萬物私密,這對人類重視的隱私權是一種諷刺。新聞不久報導說,這種生長於潮濕地帶的候鳥死在沙漠裡使許多科學家不解。
眼前呈現的是一片大海和一片天空,偶有幾隻飛鳥掠過,青山駐在視野的一角,這是一幅美好的景象,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想到那篇文章,更訝異因此會引起我的傷悲,也許是我剛剛一剎那之間的念頭所造成,我這樣尋找搏九天與科學家探索黑候鳥何異?是否一樣是在窺人隱私?罪惡感愈來愈重,胸口愈來愈煩悶,拿出袋子,打開,裡面滲出的血排成羽毛的形狀,也像是成熟往下垂的稻穗,袋子愈來愈重我拿不動,掉到地上打開的瞬間,啪啦一聲竟然有隻鷹從袋子裡振翅飛出,往遠處去,整個鷹身呈現水平的狀態,雙翅末端微微翹起。視網膜上的鷹是不動的,只是慢慢的縮小,變成一點,消失。可惜這美景的主角是鷹,不是搏九天。
這種消失的模式好像一直在我的過去重複。祖母去世,我眼中的祖母是消失在冰冷的火化場裡。第一次出門遠行,父親倚閭而望,消失在街角。高中二年級那年,她說她即將舉家遷移至基隆,所以要與我分手,她話一說完就消失在我微紅濕潤的眼眶裡。但今天是我第一次發覺其中消失的美。沒想到晚上從海上歸來時,我又面臨了一次消失。這次是夕陽,暮色洶湧卻衰老的很快,我在一分鐘隻內見證夕陽的死亡。船靠岸,我走下轉身就看到了夕陽,是很巨大、深紅、圓滾的,是一個紅圓。之前的火熱已熄成一點暈紅,海潮是暗血色的波連,紅暈微光緊貼著海面。後來的一分鐘之內,肉眼就可以觀察出夕陽的西下,從底部一點一點慢慢的消失,不用半分鐘就只剩一半掛在天邊,不久,夕陽就整個隱入海平面下,只有天上一抹殘霞。
不知道在這裡住了多久,每天都是這樣,早上出海晚上回來,有時候搭個小舢舨就近海繞繞,有時候搭大一點的船隻去遠一點的海面,不過我晚上一定會回到岸上。整天吹海風看海景吃海產,卻不會厭倦,生活過的愜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把尋找搏九天的事情淡忘,精神與時間都放在這小島嶼和這海洋上,當初是為了找搏九天才到這裡,如今卻愛上這裡,搏九天之於我似乎也不再麼重要了。我發現只要我心中不要想著搏九天,胸口就不會不適,也就不需吃鷹肉,倒是那隻鷹展翅而飛的景象深印我心。
喜歡在船上欣賞遠景。船速飛快,俯瞰海面白濤如大軍戰敗般向後撤退,不過遠方的景色依然不動,頗有幡動心不動的禪境。喜歡在床上望向窗外。晚上,我望向外面暗灰青的世界,仔細聆聽海潮白濤,在不斷的海潮中會有一時半刻的寧靜,這是海潮退回海裡搔著海岸的聲音,是一種暴亂中的永恆。我已經習慣在海潮的寧靜中入睡,朦朧中有一艘艘舢舨出海的引擎聲。
總覺得要離開了,卻不知道要往何處去,才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既然搏九天不在山上也不在海裡,有道是大隱隱於市,辛棄疾也說過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決定前往大都會,人聲鼎沸的地方,甚至回到我家去。我家,那也是一個不小的城市,而且說不定搏九天就在我家附近。巨大的看板,快速的交通系統,高聳如樹卻不會生長的建築,人們進入某一密閉空間之後,就可以在下一瞬間移到另一處去,電磁波在空中飛來飛去,匆忙的生活步調,到處是人卻舉目無親。我在城市裡。
有天在路上撿到一疊鈔票,用橡皮筋捆的好好的放在路邊,不像是有人遺失,倒像是有人故意放在路邊的。不過我想沒有會無聊到把錢放在馬路旁邊,剛好對面就是警察局,所以我就把錢拿到警察局去。警察要我填一下表格,如果太久無人認領就會通知我來領取歸我所有。填好表格之後,我本來打算就要離開的,但是卻被旁邊的一段對話吸引住而停留下來。
有一位中年婦女和一位警察對坐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上。女人嘶吼著,我殺了人!我、我、我來自首。警察笑了,殺個人有什麼關係?我常常殺人,我殺人還比你容易,喂,別忘了,我有槍。說完順手拍了拍掛在腰間的配槍。我是很認真來自首的,你怎麼這樣說話!警察接著說,那我問你,你在哪裡殺人?殺了誰?婦女正經八百說,我在夢裡殺了我自己。警察馬上接著說,對啊,那你要我怎樣辦這件案子?婦女說,你要到案發現場去蒐證啊!你要我怎麼蒐證來偵辦?你大可以在你的夢裡見到我時,就把我抓起來!警察嘆了一口氣,唉,胡鬧!另一位女警走過來叫這位警察到一旁去,女警坐下仔細聆聽婦女的說詞且錄下口供,接著問了婦女幾句話後做下結論,今天凌晨一點廿三分你的確在你的夢裡殺掉你,定讞。女警叫婦女轉過身去,拔槍,開保險,扣板機,碰!婦女倒地,腦殼開了一口泉似的,血水猛地噴出來,在警察局噴的到處都是,一旁的警察照常上班,好像旁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推開大門邁出警察局,陽光依舊耀眼。
晚上我做了個夢。在銀灰漠的世界,有一條蛇蜷在草地上吐信,渾身透著濛光。突然,蛇把一個血淋淋的東西吐出來掉在草地上,還不時舔舐咬囓著。我直覺那是我的心臟。硬生生從夢裡驚醒過來,我從床上忽然坐起身子,全身冒冷汗喘著氣,好像殭屍復活一般。
整晚睡不好一早醒來,藉著這大都會便捷的交通系統,下一瞬間就到我家那個城市裡最好的醫院裡排隊準備看診。醫生看了後對我說,你的胸腔有一條蛇,你的心臟已經被吃掉一半了。頓了一下,醫生下了結論,你這要開刀。只要開刀把那條蛇拿出來開腸剖肚,把你一半的心臟拿出來裝回去就會痊癒。
無菌室裡,到處是冰冷的儀器,銀白鉛灰,刀光劍影,透露著犀利的鋒芒。不知為何,我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張張的臉,飄浮著,只剩一張臉沒有形體,有朋友、老者、女孩、婦女、警察,還有那座山、那片海、那隻鷹、那疊鈔票、那間警察局、槍聲、血水,一股腦全部湧到我的腦海,恍然間不知道自己躺在這裡的原因。護士微笑著,迅速的針頭推上一記,麻醉師拿著透明罩,看見一陣淡白輕煙飄忽而出,往鼻子竄去,清清涼涼。只需三秒,我兩側太陽穴倏地發麻,擴散開來盤據腦袋,知覺像潮汐洶湧般退去,無止無盡。剛剛一堆的景象融合成一片朦朧,朦朧中隱約浮現出一雙巨大無形的翅膀,翅膀間的肌肉好像糾結在一起,耳裡彷彿聽見天賴的巨響。模糊了視線,我試著轉動眼珠,還要掙扎,更大的麻醉席捲而來,捲走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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