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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從高雄寄了一小盒毛柿上來，裡頭大大小小幾顆暗紅色的柿子，長得實在不起眼，果皮上布滿一層短短的絨毛，果皮厚又硬，要吃之前得用水果刀將皮削掉，果肉不多，滋味沒特別好吃，味道也不特別香，妻和孩子第一次聞到這種味道，一聞都猛說：「臭死了！」但是，我喜歡！

我跟大哥說，其實我已經不記得毛柿吃起來什麼味道，也不記得那個香味了！只知道小時候曾經吃過毛柿。大哥有些驚訝，在他的認知裡，總認為小時候他所經歷過的我理當也都經歷過，他記得的我也應該都記得。想法基本上沒錯，從小我跟大哥一起放牛、撿柴火、拾稻穗、釣青蛙、一起偷摘芭樂、一起挨打，大哥說前一句，我大概就可以接下一句，但是，偏偏對於毛柿，我的記憶顯得那麼貧乏。

吃過毛柿的人大概不多，既不是名貴水果，市面上也不常見。我只記得小時候住在恆春沙島時曾經吃過，至於它是什麼香味，什麼滋味？一概不記得，畢竟對一個一歲多的小孩來說，能記得水果的名字已經不錯了！大哥補充說明似地說，那是我們小時候沒零食吃，爸上山時會摘些樹上將熟未熟的毛柿回來，放在米缸裡悶熟了給我們兄弟當零嘴吃，在恆春的第二年小弟才出生，所有恆春的記憶他幾乎是完全沒有的，所以關於毛柿的種種只有我跟大哥知道。

大哥說，現在屏東、高雄很多地方把毛柿當路樹，尤其屏東更多，一到結果的季節，整排行道樹長滿紅紅的毛柿，但是容易掉落，大哥寄上來的這些毛柿就是在路樹上摘的，他說自己吃了好多。我打電話回去時，大嫂電話裡就一直消遣大哥：寄那些臭哄哄的東西上來幹嘛？我覺得好笑，就像妻和二個孩子一樣，沒有那種記憶是很難享受那種滋味的。

想到一整排結滿暗紅色毛柿的路樹，我想那香味一定很濃郁吧！路過的人應該聞得到那種香，那種源自童年記憶的味道，但是現在太少人會去品嘗那種滋味了！土生的香蕉一斤才十塊錢，進口的蘋果一顆才十二塊，誰還會去摘路樹上結的、隨時會掉、少肉又不好吃的毛柿呢？

只有我們那個年代，大家都窮，大家都練就一身野地裡討生活的本領。在屏東鄉下，我們小時候最常吃的零食（或說野果），第一是草泡仔，學名叫苦蘵；第二是烏甜仔，學名叫龍葵；第三是山柑仔，學名叫毛西番蓮。

據《台灣的常見野花》一書作者鄭元春先生說，毛西番蓮的地盤一直只在中南部，尤其是屏東縣境，簡直是毛西番蓮的天堂。我們就是生長在那片天堂裡，每天出去放牛或種田，有一點閒暇時間就去野草堆裡找草泡仔、黑甜仔，到籬笆、樹幹上找藤蔓上的山柑仔。

山柑仔有一層網狀的卷鬚保護著，成熟的山柑仔呈橘黃色，有點硬的表皮像心形，剝掉那層外皮，黑色種籽被一層透明漿汁包圍著，吃在嘴裡很像百香果的感覺，只是沒百香果的酸味，那是我們找得到的野果中的珍品，通常一株蔓延五、六公尺的藤上，可以找到十幾顆成熟的果實，隔幾天還可以再來尋一趟。

草泡仔又有人叫它「博仔草」，因它綠色的宿萼增大形成如心型的囊袋，有顯明而突出的五條稜角，把漿果緊緊包圍在裡面，乍看之下就像一個燈籠；漿果是個球形，宿萼會跟著漿果由綠轉黃，成熟的草泡仔甜美多汁，表皮甚至呈現透明狀，裡頭的種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果實會逐次成熟，所以一棵草泡仔可以讓我們吃上好幾天。烏甜仔通常不會跟草泡仔一起出現，各有不同地盤，烏甜仔的果實比草泡仔小很多，但是數量較多；成熟的烏甜仔果實看起來像黑色，其實是深紫色，滋味甘甜，田邊、溝邊等陰濕的地方都很容易找到。孩子喜歡的是烏甜仔的果實，大人則把嫩葉摘回家，放點米加點鹽巴味精，就是鄉下最常吃的烏甜仔糜（粥）了！

這些滋味在離開鄉下後就漸漸失去品嘗的機會了！草泡仔、黑甜仔、山柑仔都是，至於毛柿，那簡直是編織出來的滋味，於我卻是另一種真實的存在，它們都深植在腦海裡，永遠不會被時間移除、被人事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