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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報文學獎小說組佳作》靜止 五之三 
 
  2008/4/15 | 作者：祁立峰
 
 
  這之後又過了一段漫長的時光，妻來的次數逐漸稀少。我像在黑暗的宇宙中失去重力、失去軌道而漂流的行星。缺少旋轉的意義。某天早晨妻重新來到我身邊，將我手指拉入那具模型中。我發現在我的房間有了小小的改變。之前紊亂擺設似乎變的井然有序。而最大的改變，是房間中央多了一長方體的平面物。我想那是我現在身躺著的病床。我終於離開醫院，回到自己曾經熟悉，卻又極力抗拒的場所。我和妻的家。忽然間我覺得一切都不同了，我想像周遭環境，從原本骨磁白、過於潔淨的病房設施，替換成熟稔的家具與方位。左邊是電腦桌、書櫃、衣櫥、電腦，電腦上方的行事曆仍停留在過去的時間，每個日期與日期縫隙，以神經質的小字寫滿了日常行事……終於我與我的其他肢體，無須按照那如楔形文字般的字體行事。我在自己的世界中心踽踽獨行，孤寂而荒涼，卻何其靜謐。

妻偶爾來到我的房間，展示她的新作品。大膽前衛作風的凹版壁面、不拖泥帶水的收納空間，與具巧思的滑輪櫃，巴洛克的玄關，聖卓佩斯海洋剪裁，雜揉印度與中國風的地磚構圖、天圓地方……我也開始了解室內設計的深度與藝術價值。因為生命何其短暫，於是人們開始追求巢穴家屋的美感與造型。一開始為了躲避野獸侵擾，為了遮風蔽雨的人類，於是從樹屋搬到洞穴，再從洞穴搬出，蓋起茅房，砌起磚牆，籬笆，園邸、溫室、微型的小小玻璃屋，隱喻一個浩瀚的宇宙。只因為我們的器官與感覺，必然隨著衰老而退化、趨於失效。所以妻希望住在神聖而靜好家園的人們，每天清晨睜開眼睛，觸目所及，都是整個世界的隱喻，一如神話學中，重新游泳於羊水之中的意象。

我想起剛認識妻的那個午後。她當時還是建築所的研究生。她當時和我一道排隊買捷運票，她雙手捧著巨大的圓規與三角板，我排在她後面。在她開口對我說先生可以請你替我先拿一下之前，我從未觸碰過那麼專業的繪圖工具。國中的時候數學老師確實也使用這樣的傢伙，但只有數學小老師可以從教具室拿來這些如魔法學教程、如施展煉金術時才會使用的神奇工具。

後來我和她搭上同一班車，旅程中向她詢問了關於那些工具的事，然後談到關於藝術、後現代文化的現象時，我們終於交換電話。她的馬尾紮得非常俐落，將大型鐵製量角器立起並捧在胸前時，它們比她的身高還要高。那時她沒有想到，她拿繪圖工具的雙手，現在卻必須緊握著一隻原本早該死亡，卻獨自存活著的食指，以撫慰、豢養這幾乎失去靈魂的殘肢。關於妻精緻卻有好幾道傷痕的手，除了繪圖之外，還有一擅長處，就是夜市遊戲。空氣槍射擊、紗網撈金魚、沙包丟鐵罐……我盯著她專注拋出木製圈圈，套上磁偶的畫面發嗔，當天晚上我們就做了，我還記得我就在她爸的床上，在她即將高潮前夕，不斷地追問她：妳現在這樣還套得中剛才那隻皮卡丘嗎……。

一開始還勉強試著計算，但現在，我已經不去想距離發生意外至今，到底過了多久這件事。不過可以覺察的，是妻來看我，並且與我溝通，向我介紹周遭環境的次數逐漸減少。我無法判斷現在節令仍否是秋天，雨季有沒有提前到臨。好幾次我從夢境中驚醒，感覺妻正和一個陌生男人在我的身邊繾綣，就在與我同一張床上，用她最屬意的背後式，反覆地痙攣並到達高潮。

（待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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