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暖人間◎黃昌彬
刊載日期:2008-05-25
凌晨,花蓮縣北境下過一陣雷雨。青草地還含著露珠,在陽光穿透下,顯得晶瑩剔透。在潺潺流水的山谷間,一聲尖銳的蒼鷹啼叫,劃破了山地部落的寧靜。
人煙罕至的群山,稀稀落落的妝點幾戶民宅,幾處炊煙冉冉上升,透露出定居在此地榮民們的儉樸生活。
循著山野間的白煙指引,由小型貨車改裝的送嬤恣A碾壓過產業道路千百次,深入原始山林裡傳遞愛心。
翻過這座雲霧繚繞的山頭,莒光部落隱約浮現在眼前。
部落的入口處,架設有一座竹子搭建的眺望台,旁邊還立有一根高聳入雲的旗竿,站在底下的人,非得瞇著眼睛抬頭望,否則無法看清楚竿頭的樣子。
所幸,我們是從遠方瞭望,在一片青松翠綠之間,能清楚望見飄揚在朗朗乾坤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它宛如進入部落的燈塔,全年無休的引導入山之人正確的位置。雖然,歲月無情地在旗竿表面鑲嵌坑洞,卻無礙其為眷村的永恆精神象徵符碼。
「阿強,我們快到了,準備一下。」
坐了一個小時的車子,一路上蜿蜒曲折,碎石子路無情地考驗老車的避震器性能,硬梆梆的土地,翻攪路人的胃,讓人有點想吐。我不由得佩服阿卿姐「老神在在」,竟能若無其事地專心開車。
我佯裝鎮定,右手仍緊握著車門扶把,深怕車輪會駛過一個大窟隆,鐵圈嚴重變形,人被彈出車外。天呀,乘客座的安全帶,為何偏偏壞掉了?
「岑岑……岑岑」手排二檔,車輛加足馬力往上衝,排氣管猛吐黑煙。
直到車輛過了部落入口,彎過了七個上坡左彎、十個上坡右彎及一個下坡大迴轉,「唧……」,手煞車被拉起,我才吃下定心丸,盜汗的喘了一口氣。
「還好吧?從這兒開始,我們要步行了。阿強,幫我找幾顆石頭墊在四個車輪前後,別讓車子滑下坡了,不然,我們都得推車回家!」
心裡禱唸:「阿彌陀佛,佛祖保佑。」我生平第一次參與獨居老人送嚏A見此狀,不免小生怕怕。
老舊送嬤扇角O不足,雖是一千六百C.C.柴油動力,一路上卻像頭老驢子,即便用力重踩油門,總提不起勁兒,拗得有點脾氣。
無法登上傾斜的七十五度坡,阿卿姐只得在半山腰低矮木造屋前的草地上停妥車輛,以人力接駁方式,將徽偽e達。
阿卿姐輕巧熟練的打開後車廂門拴,在疊得像座小山的徽偽儭怴A俐落地抽出勝雄伯伯的熱騰騰便當盒,拾級而上,循著在荒煙蔓草堆裡被踩踏出的羊腸小徑,給獨居長輩送嚏C
單親的阿卿姐沒讀過什麼書,在街坊鄰居的眼中,是個默默助人的好人。半年前,阿卿姐的父親因肝病過世,留給她無限的傷痛。但是,她不畏命運捉弄,仍堅強的站起來,化悲痛為力量,決定將對父親的思念化為大愛,散播到遠方。
由於阿卿姐的父親曾任軍職,移情作用發酵,使得她決定幫助同為榮民的獨居老人,發願照料他們後半生的飲食起居,做「大家的女兒」。
基於宏願,起初她開著買來的破舊二手車,靠著一股助人的熱誠,風雨無阻的與時間賽跑,每天忙著在市場內採購新鮮的蔬果,用巧手烹調一道道可口佳餚製作愛心便當,一人獨自在花蓮山地部落找尋亟待社會關懷、伸出援手的老兵,關顧老人家的需要。得意全寫在她的臉上。
而這默默行善的義舉逐漸被傳開,一傳十、十傳百,贏得了街坊鄰居的敬重,紛紛表示也願意幫忙分攤,或提供免費的食材,並幫忙分送給老人家享用,使得社會愛心如滾雪球般,繼續擴大。
聽說城隍廟街口的火旺伯,一口氣就捐了兩千斤蓬萊米,要讓銀髮族嚐嚐咱們家鄉農特產的好滋味。在消防隊服務的展雲兄,家裡開雜貨店,聽到要照顧老人家飲食起居,二話不說,立即進貨五十箱鋁箔包果菜汁,送給長輩當飲料喝。至於我老媽則耳提面命,要我到二伯父鯉魚潭的果園,去摘時令出產的水果,幫長輩補充維他命C。村子裡男女老少總動員,要做阿卿姐最堅強的後盾。
「伯伯,我們來了哦!」阿卿姐宏亮的嗓門音,迴盪在山谷中,彷彿連隔壁山頭的「鄰居」榮民伯伯都能聽見。
礎n石塊,我跟在阿卿姐後面準備入屋內,屋簷旁狀似駭人的生物,吸引我的目光。我拿出數位相機,拍下了屋簷角落手掌大的狼蛛身影,看來,牠已蟄伏在此處酗[,就連織網的格局,都如同阿卿姐出門前給我看的照片那般,絲毫不差。
在釋放快門後,心底頓時浮起了一團疑問││「不知牠已陪伴伯伯多久了?蜘蛛也獨居嗎?……」
阿卿姐說,依照過去的經驗,勝雄伯伯會在門口迎接我們到來。不過,這陣子他病了,感冒讓他昏昏欲睡、四肢無力。
推開破洞的活動紗門,底部軌道該上黃油的滾輪叩叩響,我們輕手輕腳入屋內。一陣涼風輕撫,吹過了補釘的門板及天花板縫隙,木板隔間喀喀作響,屋內剎時也感到沁涼。鄰近山脈下風處,風勢冷颼颼,威力到了夜晚更不能小覷,不然肯定著涼。
「伯伯,您不要動,我們來就好了。」翻開棉被海,暫別枕頭山,老人家起身招呼我們。
深怕老人家剛睡醒下床會著涼,鋪上幾張過期報紙,阿卿姐暫時將徽骨韘b堆滿雜物的檜木桌上,趕緊上前攙扶高齡七旬的榮民伯伯,並為他添加衣物。望著阿卿姐瘦弱的身軀使力的拉動老人家端坐床板上,我也立即幫忙。
「咳咳咳……人老了,咳咳咳……身體不中用了。請隨便坐哦。」伯伯濃厚的山東腔,若不仔細聽,恐怕還不容易聽得懂他的「國語」。
打開霹靂腰包,取出耳溫槍,阿卿姐為伯伯測量體溫。「嗶……,三十七度半,沒發燒,OK啦!」
我兀自找個板凳坐下,放好相機背包。
「伯伯就愛開玩笑,瞧您身體硬朗的,一點小風寒,不礙事的。我今天一早,特地幫您到衛生所把連續處方箋的藥領回了,護士把藥丸都分裝好,放進藥盒,要記得三懦澈嶊A用哦。身體若有不適,記得打這支電話給我。想找人聊天談心事也歡迎!」
阿卿姐將護貝好、放大成A4尺寸的電話號碼紙卡,張貼在伯伯床頭旁小茶几上。接著將床頭一隅的日曆紙撕下,「今天是中華民國九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二,嗯,沒錯。」
「這位帥哥是?」
「對了,給您介紹,這位是我隔壁鄰居阿強,來幫忙送嚏C第一天見習,請多多指教。」
滿頭白髮的勝雄伯伯,向我點頭示意。
「年輕人,好樣的。」
「現在幾點了?」伯伯望著斑駁牆壁上早已停穠漸菢^鐘指針問道。
「還差十分就十一點了。」阿卿姐凝視自己手錶說。
「唉呀,這麼晚了,太陽都爬到屋頂上頭了,我竟睡過頭。阿強先生,請您幫我點著供桌上的兩台蠟燭,神桌旁香桶裡有烏沉檀香,取三炷出來點上,拜三拜,再插入香爐內,記得香要插正、同高……」
我照著老人家的意思,不敢絲毫怠慢。
檀香白煙盤旋而上,香氣氤氳繚繞屋內酗[,樑柱及天花板因經年累月的燻染,顯得焦黑暗沉;燭火在風的鼓動下,紅豔豔的燒著,蠟油流淌而下,固態成不規則形狀。這幾坪大的空間,既是客廳、臥房,又是神廳。
「慈悲的佛、菩薩呀,請超拔亡者,讓業障消除,拔苦予樂,往生淨土。……」伯伯唸唸有詞。
神桌上供奉著佛祖、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等神明,在鎢絲燈泡微弱光芒及燭光舞動下,諸佛神明顯得莊嚴、祥和,福泰面容,讓人內心平靜。伯伯雙手合十,默唸佛號。
在床頭旁的書櫃上,法華經、大悲咒、地藏經等經書琳瑯滿目,顯示伯伯是個誠心向佛之人。
「你們也要用本w經及多唸佛號,做未w迴向給累生累世的冤親債主呀。」
伯伯執意起身,要到屋外走走,略顯佝僂的身軀及因戰爭受傷的右腳不太靈光,移動時得靠柺杖支撐。老人家拉高褲管說:「你們瞧,這腿給日本人打的,沒斷卻瘸了。咳咳咳……咳咳咳……」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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