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辮子美人(三之二)◎黃錦月
刊載日期:2008-08-22
後來有一次坐在隔壁的小黑告訴我,劉老師以前當海軍蛙人的時候,曾經有過和六個德國女人交媾的紀錄,聽說她們是被他那張看來像是歷經滄桑、充滿信賴感的臉孔所迷倒的;乍聽之下,我竟不知不覺和那次見到他那對不在乎、不屑一顧的眼神聯想起來,欲轉身躲跳,一念之間,所有的視覺空間卻都被那眼神佔據了。思緒中有某種敏感微妙的情結好似被揭穿了,難以遏抑。剎那間,我童稚的心靈變得複雜,憤怒的恨意,與易受傷的情感,在心中掀起巨浪波濤,那時還只是那麼小的一個國中二年級的學生。聽到這件事後,好長一段日子,那對奇異的眼神始終無法自心中揮去,不知是基於一種崇拜或嫉妒,或者另一種無以名之的心理誘因,使我漸漸重視自己的肌肉,就像在意自己的身高和身體是否夠壯一樣。
有時深夜,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腦海一不小心總是無端浮現兩具糾結的人體,像兩棵互相擁抱的大樹,劉老師古銅色黑得發亮的皮膚,「辮子美人」柔軟潔白,一想起這兩種顏色將調和在一起,那股濃烈感覺骯髒的罪惡感倏忽打心底昇起,糾纏的人影朦朧中扭曲移動著,愈來愈劇烈,呼吸隨之急促,黑暗中炤衁滷◇]似乎跟著那阻滯的屏息稠濃,馬上就要迸裂出來了,一雙拳頭不自覺握緊,愈來愈緊,兇猛的敵人即將就要到來,我武裝起所有的神經,……然後重重地捶向床板,「碰!」一聲,響破淒靜夜晚,珊磢滷◇舋M得到發洩,有一種莫名的快感。當意識到手背的疼痛時,心情又陡地無奈起來,腦海中一遍又一遍惆悵地進行重覆的畫面,我實在不明白為何要對他產生徬徨、恐懼,千方百計要躲避卻躲避不了呢?夢裡的蝴蝶仍然常常飛翔,有時它們的突然失蹤,起舞之際驟然死亡,都會令我驚徨不已,醒後慌張失措。
放學路上,再也難得見到跑速樂上清麗的背影,每當見到野狼一二五後座上的「辮子美人」時,都會情緒不好,恨不得立刻怒吼咆哮一番。機車前座的人使我想起小黑和我說的那件事。一想起那事,我就開始關心起自己的肌肉。
張志強說最近每天晚上他都看見劉老師的野狼一二五停在「辮子美人」家門口,大清早才離開;小黑說男生和女生單獨在一起,沒有什麼愛情不愛情的啦!一定會受不了,而做那種事情;我的夢中不只有兩隻紅色小蝴蝶,而是彩蝶滿天飛,然後堆了滿山也似地腥臭的蝶屍。
每天伏地挺身五十個,仰臥起坐一百個,折鋼簧三十下,操場跑十圈。
誠如一般人都可以料想的情節,暑假之前她和他結婚了,公證結婚。吃喜糖那天,我凝盯她的眼睛,淡紫色的妝影下隱然塗藏著冷冷的憂鬱。夢中的主題依然是蝴蝶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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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湊巧的,升上國三後,「辮子美人」繼續帶我們班英語,劉老師則教我們的體育。
以前對我而言最感興趣的體育課,現在變得最厭倦。考試再多,犧牲睡眠可以應付,一個星期七天我卻是為了等待,等待上完一堂體育課。偏偏一堂星期一,兩堂星期六。
婚後的「辮子美人」好像忽然間失去了吸引力,辮兒依舊在,只是看來就是不對勁,一逕偎依在肩頭低低地啜泣;高跟鞋蹬蹬的樂章,不是清脆鏗鏘,而是悶鬱地,彷彿敲打一面破了的小鼓;她依舊給我們笑容,但很古怪,面容上清晰的輪廓模模糊糊,無法明澈,常常浸涵在疲倦的霧氣裡;上課時也不再把殷勤的目光一一停佇在我們專心的眼睛,她只把它給後面佈告欄上。小黑告訴我「辮子美人」之所以會無精打采、一幅疲累不堪的樣子,是因為晚上辦太多那種事情,而且像劉老師那種男人,胃口一定很大。我不明白的是以前親密相摟的身影,為什麼一結婚就要分離,他的眼神仍然那麼一逕不在乎、不屑一顧,倒是她眸子的孤傲、遼闊退縮、逃避起來!走在路上,往往他前,她後,嘴角抿著古怪的笑絲,他的手前前後後盪過來又盪過去,把她的流光拋得好遠好遠。
當一個元素,只剩下寂寞的原子核,其他的電子都不知躲到那兒去了,仍能稱之為元素嗎?我納悶!
有一次體育課考吊單槓,六下才能算及格。劉老師先為我們做示範,他穿著無袖的上衣,胳臂上發達的肌肉鼓得如兩塊大拳頭般,腿部則如層層疊疊的山巒起伏,胸肌如波浪般一上一下規律的湧動,青筋線條分明,好輕鬆好容易的一口氣做了二十下。看著,我不自覺地交叉起雙臂,用指頭輕輕抓著,卻連一隻老鼠也抓不到,突然昇起了濃濃的自卑感,心裡暗自想道,無論怎麼樣一定要做得比他多;「擊倒他!擊倒他!」一個不服氣的聲音,如大鼓般在心頭漸次敲起。
輪到我時,一個箭步,攀上槓,我才發覺在空中要鎮靜一顆難安火熱的心也顯得如此不易。猛抬頭,卻正和劉老師那對眼睛碰個正著,好不自在,可是隨著俯首閉眼而來的卻是伴隨那些肌肉製造出來的壓迫感;我拚命想著要擊倒他,可是不知怎麼搞地,連一次都做不起來,覺得自己正如一隻瀕臨死亡邊緣的小魚,和死神做最後掙扎,努力簞吽C直到再也無法忍受心中的羞怯時,終於「啪!」地一聲鬆手落下地,頭也不回的走出人群。汗水濕了衣裳,難過得想讓一個喜歡的人擁抱著好好哭一場。耳畔洋溢著同學們嘻嘻哈哈的嘲笑聲。
劉老師把我叫過去,問我為什麼一下沒做就下來了呢?我仰著頭,「不想做!」愛理不理的聲音,還夾雜著宣戰的語氣,其實真正想說的是「不會做!」
「再給你一次機會!」他的眼睛狠狠盯住我看。我垂下頭去,心中充滿恐懼感,雙腳不自主地顫抖,咬緊雙唇,思索了一會兒,猛烈的搖搖頭,道:「不要!」好蠻橫的聲音。原本以為他會一記拳頭飛過來,揍得我鼻青臉腫,未料他只是笑了笑,不說一個字,奇異的眼神之中又加進釵h冷漠。
小黑問我那根筋不對勁了,我說自己也「莫宰羊」為什麼會這樣,其實心裡明白得很,只是不能用嘴巴說出個究竟罷了!放學後,愈想愈不爽,跑去找小黑,兩個人騎著腳踏車沿新闢的產業道路,偷偷拐進溝仔尾一條小巷小小的木房子,牆上張貼著鮮艷的海報,圖片上的女只穿那麼一點點衣服,扮出撩人的姿態,屋內黑漆漆,大門口一位中年女人瞪著大眼睛無聊地注視我們;來了幾位戴圓盤帽的高中生,跟在他們後面買了票進去。大部分來看的都是大人,要不就是著卡其制服的高中生,穿白襯衫藍短褲的沒有幾位。(3之2)※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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