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辮子美人(三之一)◎黃錦月
刊載日期：2008-08-21
幾個月不見，她的頭髮立刻又蓄得長長的，漂漂亮亮的垂在肩上，輕輕一拋，全都給流流利利甩到左胸膛來了，如一疋高貴的黑色布帛。
在那之前，她絕不會輕易放任頭髮就這樣垂落，她總是把它們梳理得服服貼貼，不是打兩條辮子，各繫一隻輕快的紅蝴蝶；就是束成一朵接著一朵炮竹長串似的大辮子，再用天青色或月光色的薄紗巾、打一個燦爛盛開的花結。走起路來，那辮子便隨著她玲瓏流線的身軀搖啊禮r的隨風盪漾，如翩翩飛舞的紅蝶，如孤獨的落花飄零，因為髮的緣故，釵h平凡無奇的事物一和她聯想起來，都變得有情致了。雖然再次留蓄的長髮，她不打算用彩緞來將它們束縛，就這樣瀟瀟灑灑地任其墜落成堤，也蠻好看、蠻帥氣的啦，不過，……不過總是美麗得令我的心情難以自己的莫名其妙分析起來，一團迷惑。
那時她師大剛畢業，分發到東部一個小鎮上，在國中裏教英語。因為人長得年輕、漂亮，引起學校裏不少未婚男老師們的目光投注，自然對於未經一事的青春期小男生們更是一位「超級巨星」，紛紛以能夠上她的課為榮耀。由於她老是愛打辮子，日子一久，自成形象，大家暗地裏都偷偷喚她「辮子美人」。
「辮子美人」的雅號確有來頭的。或野悕颾畹|子的關係，那張看來原本清瘦薄削的臉龐反而顯得圓滑豐潤，瀏海順著額梢悄悄攬上去，翻過眉睫，留下一片光潔寬闊的前庭；兩道修長的眉，兩片纖細曲折的月牙勾，兩朵清亮的眸，兩潭深不可測的淵泊，那下弦月倒映湖面竟然是兩輪黑油油、晶晶亮的眼瞳？沿著微微起伏的臉頰而下，兩片鮮嫩的紅唇，總是掛著笑容，直截了當毫不保留地寫出了整張臉的生氣、動人；風展，揚起迷濛的水瀾，淡淡籠罩著臉部清晰的輪廓，若隱若現，彷彿有千百種風情在面紗之內，剎那間，溫柔的目光投向你時，你根本無法預料即將遞送到心壁上的究竟會是一滴眼瓷H一抹笑容？一簇憂鬱的翳影？或是令人無法抵抗冷漠不可仰的表情？那是一張神秘的臉孔，……一旦兩卷酒窩綻現，朦朧霧氣立即席捲而去，風景清朗，那臉兒變得明麗可人，慌張的心卻不知所措，眼波流連處，誰都會誤以為眼底所映正是自己。
坐在教室靜心等待「辮子美人」走進教室，是一節課中最美的時刻，就像是樂章中扣人心絃的前奏。上課的鈴聲一響，吵雜的喧囂瞬間還原，每一個人精神抖擻地攤開書本坐在椅子上，偌大教室一片寂靜，等待喀喀喀喀的高跟鞋一聲接著一聲打遠方傳來，愈來愈清晰，心跳隨之加速，四處揣測她今天會穿短裙還是長褲，飛上髮辮的是什麼顏色的蝴蝶，上次只掛過一眼晶瑩剔透的星星耳環為什麼好久不再見了呢……進了教室後，「老師好！」一聲洪亮清澈的問候才把這片死寂打破。好不容易才又得到她嬐上百合花般甜甜的笑，回報我們以新鶯出谷的清音：「好││」，多精彩的好呀！小而有力拉了那麼長一聲。等待她像歡喜等待春天。
不到半個學期，早有人已經把她的資料調查得一清二楚。「辮子美人」租賃的房子在海濱張志強家那邊；她每天騎跑速樂來學校；每天晚上七點鐘去市立游泳池游泳；唸師大英語系的時候參加話劇社，據說曾得過大專青年劇展最佳女主角；真正的家在台中市，有個妹妹，也在唸師大；還常常用筆名在報紙上寫新詩呢！……就連某年某月某一天和那位男老師吃飯，在學校後面的河堤上小手拉小手散步，都逃不過我們遍佈的情報網。
「辮子美人」的確把初春的景象帶來了，年輕的男老師們蠢蠢欲動。有的人固然迷醉於她撩人的姿色，可是一聽說她大學時代諸多特殊的表現，覺得才氣不如人，對於她的美麗，故意裝作視若無睹，一派不在意；另方面釵h愛慕者的追求屢次遭拒，也早有所聞，因此顯得退縮，雖然躍躍欲試，卻猶豫不前。可是幾經探尋，在她的目光中，我始終得不到半點拒絕的神色。他們宛如游離子般經常有意無意的在身旁徘徊，那怕就是分享到瞬間多短暫接納的眼波，心中也會洋溢快樂的成就感；她是原子核，他們是註定要為她走永生永世單軌的電子，被強力的吸附著，很難掙脫了。
也有的老師展開一派積極主動的攻勢，像小狗一樣地忠心守在她身邊，窮追不已；譬如拿我們化學的級任邱老師來講，開學第一天，就把手搭在人家肩上，厚臉皮地在校園中逛過來逛過去，說什麼同一個學校畢業，哦！學長要帶領學妹認識新環境。好噁心！常常上課的時候，講莫耳體積，說著說著便胡吹亂趕_來，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被他說成天翻地覆的羅曼史。「昨天晚上到辮子美人家吃飯，手藝簡直棒極了；飯後，在微弱的燭光下欣賞莫札特的魔笛，討論鄭愁予的情詩，嗯，對了，人家還親自彈了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呢！長得漂亮，又懂藝術，多有氣質呀！」說得好像是件多麼偉大的愛情事件似地，張志強明明瞧見了，一同去吃飯的還有其他好幾位男老師，真是吹牛不先打草稿。
對於這一連串主動的邀約，正如同她經常掛著的笑容，多半是不拒絕的。可以看到每天伴隨跑速樂出校門有不同的機車的背影，一隻小手牽握過釵h男人的大手，河堤上的主角常常更換。「辮子美人」依然漂亮迷人，我卻漸漸對尋求那對神秘的眸子的答案感到疲倦了。而那清純的夢境，竟然也有輕俏的蝴蝶不期然闖入，一隻，二隻，一隻，……數著，我盼望著。
到了下學期，眸子裡難解的謎題已明朗化，正式打出拒絕的告示，「辮子美人」和劉老師的交往已是公開的事實了。自從她身旁那位同進同出的背影固定後，不知怎麼搞的原本那些游離電子和追求者立刻煙消雲散。劉老師，……好蠻橫的一個電子呀！這樣的畫面我反而不能適應，以前她是活潑輕快的蝶，四處走訪人群，雖然捉摸不定，可是我卻喜歡如是浪漫而又帶著那麼點冷傲難征的味道，還有臉底那抹輕笑；現在，這隻蝶被捕捉了，那個捕蝶者霸道地退去所有的追求者，抓住了她的小手，摟去了她的肩堤。每每顧盼他們的背影時，只見她高的身材，掩沒在一個又高又強壯的男人的懷裡，大辮子垂掛在他的背上，隨著腳步的節奏無奈地跳動，縱使唇角依舊勾著笑，那形狀卻是古怪的、不自然的。我渴望那度百合花般甜甜的回眸一笑。
劉老師在學校裡教的是體育，被他代過一次課，很平淡的印象，沒有太深刻的記憶，一張頗英俊的臉相，黝黑的皮膚泛著均勻的微光，不太愛說話，沉沉的沒有什麼幽默感，老愛穿著無袖背心和小紅短褲；整完隊，拋下一個球任我們玩，自己就坐在台階上無所事事地看天空，偶爾來幾聲口哨，兩腳敞得開開的，兩手交叉扳得骨關節吱吱價響，沿著大胳臂至胸膛兩側結滿纍纍結實的肌肉。唯一較深刻的感覺是他眼中所一逕流露出漠不在乎、不屑一顧的目光，彷若要把人透視了似的，卻和「辮子美人」流露的那種冷傲不馴的神采迥然不同，她的眸子令人感覺不可征服卻可四面八方接納。（3之1）※
來源：更生日報
++++++++++++++++++++++++++++++++
文章定位：
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